?(感谢天山下人的月票。>>.)
凡战,主将用命则士卒用命,主将愿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则士卒莫不争相向前,反之,若是主将畏惧不前,甚至是仓皇后逃,则无论将士本身装备如何精良,技艺如何娴熟,都只有败退的结果。这一,在历史上任何一场战争中都能得到佐证。
唐行募兵制以来,军人职业化,将士们吃的饭跟断头饭无异,加之军中多雄武暴杰之徒,别的不敢,拼命的勇气却是不缺,杀红眼的时候谁也不会爱惜性命一条。唐末以来,但凡精锐军队,主力莫不是亡命之徒,就是如此原因。良家子固然有诸多优,但论起拼命不怕死这一条,还是过惯刀口上添血日子的亡命徒更加凶狠一些。
所以战阵之争,在兵甲武器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是意气之争再贴切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
为将者,是军队灵魂,其一言一行直接影响到麾下步卒,上行下效在军队中体现最为明显,因是,性格不同的将领,带出来的军队风貌明显会不一样。
孟平、李绍城、蒙三这三将,在得知李从璟亲自出战,以三千骑兵去面对王彦章数万兵马之后,个个羞愤难当。从情感上讲,固然是主辱臣死,而从理智上而言,他们也知道,若是李从璟有不测,则大军必败无疑,他们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可以李从璟出击的举动,既是激励士气,也是将各位部将逼到了绝路。
不破阵,就只有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这种情况下,孟平三人全都发了死力,将战阵中最强悍的战力派到了最前线,再不留任何余力,自己也是身先士卒,拼杀在第一线,作为最锋锐的那把尖刀用,其中尤其以蒙三最为突出。百战军六军主将中,蒙三其它方面的资质并不出彩,但就是勇悍敢战这一,诸将莫能及,这也是李从璟看重他的原因,这样的部将带出来的军士,必是陷阵攻城的利器。
当下,蒙三和几百名亲信士卒,挥刀挺槊冲杀在第一线,他的亲兵都更是个个都脱了甲胄,将生死置之度外,怒吼不停,埋头向前拼杀。不多时,他们这些人身上就被鲜血染红,一个个看起来犹如罗刹一般,端得是骇人之极。
一名赤膊百战军被一名梁军长枪-刺穿了身体,这名百战军手握住入体的长枪,低头看了一眼,抬头时咧嘴冲他面前的梁军一笑,突然松开了手,仍由着长枪透体而过,而他自己则脚下一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扑倒了三两名梁军。他身后的同袍立马跟上,补上几刀,那些个梁军便一个个见了阎王。
更有骁勇者,一把抱住刺过来的几柄长枪,夹在肋下臂弯里,右手横刀一挥,刀锋就将面前的梁军悉数割开了咽喉。他旁边有一人,横刀捅进对面一名梁军胸膛之后,怒吼着推着对方的身体往前奔,硬生生撞开了一条路,浑然不顾砍在他背上的刀枪,最后他踹开身前梁军的时候,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却仍然嘶吼着向前挥刀拼杀。
这些士卒武艺或者不如何高,但若是拼死战斗起来,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人绝对能拉几个垫背。一路杀来,靠着这样一股气势,蒙三的军阵得以迅速向前推进。
梁军哪里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对面将士一个个脱了甲胄,摆明了就是没打算再活着,往前拼杀不过图拉几个陪死的而已,这种时候,梁军将士无不心惊胆战,一开始还能勉强抵抗,越往后便越挡不住,只得仓惶后退——他娘的,那是一群疯子,你们不要命了,老子还想活着,犯不着跟你们一起下地狱,这仗老子不打了也罢。
狭路相逢勇者胜,情场上谁先动了真情谁就输了,战阵上谁更不要命,谁就能赢。由是,蒙三所部击溃眼前梁军,终于跟上了孟平所部的步伐。
如果蒙三的战阵搏杀之术是粗放式的,那么李绍城的破敌方式就是精细型的。在得知李从璟出战之后,李绍城知道该拼命的时候到了,立即作出安排,集中了阵中所有的大盾和长枪,分成两部,前者用身材魁梧之士,后者用手长脚长之人,再选用亲兵和骁勇之士,只配两把横刀。最后,收集甲胄,保证这些人人人都有两层甲。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盾手排成数排,不管不顾向梁军军阵撞过去,在撞散梁军前阵后,长枪手紧随其后杀出,也是数排,出手只有前刺、前刺、前刺,一枪-刺不死两枪,两枪-刺不倒三枪,仗着枪长甲厚,强行推进。最后,李绍城带领横刀手冲入混乱的梁军阵中,展开近身肉搏,一阵猛冲猛杀,趁他乱要他命,一举击溃梁军军阵。
面对李绍城突如其来的凶狠战术,对面的梁将还没来得及作出布置,军阵已乱,再也聚集不起来,再看李绍城等人,实在是凶残得很,挡也挡不住,只得无奈后撤。
由是,李绍城也跟上了孟平的进度。
在李绍城和蒙三先后看向孟平所部的时候,却发现孟平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一部百余人的将士,不顾四面受敌,强行突入到了梁军阵中央。在他们目光找到孟平的将旗时,将旗下的孟平,正踩在一匹马尸上,高举梁将的人头,仰天长啸。
阳光洒在将旗下的战士身上。
……
君子都在重创梁军步卒大阵之后,又迎上了梁军的马军,如果先前的交战是完虐步军,那么此时面对马军,就是一场硬碰硬的恶战。
君子都自在大雪夜建军立旗开始,为的就是在战阵上去撕裂敌阵,恶战于别部而言是挑战,于他们而言却是本分,自有军号以来,君子都每一场战斗无不是以命相搏的恶斗。而支撑着君子都一次次向前的动力,就是那个永远挺槊催马在最前面的背影。有他在的时候,他一定冲锋在最前线,在每名君子度将士的心里,有他的地方,就有君子都。
面对数目两倍于己冲过来的梁军马军,三千君子都将士个个杀意凛然,战意沸腾,上至副都指挥使郭威,下至每一个普通的军士,都无比坚信那道背影将带领他们斩获军功,走向胜利——这是过往的一次次征战,早已证明过的。
紧紧跟随在那道身影之后的林英,眼神炙热,紧握手中马槊。去年大雪夜,茫茫森林中,君子都立军之时,那个同样年轻的人对他了什么,他永远都会记得。他:本使相信,你儿子日后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这样的一句话,那样一个人出的这样一句话,林英将它刻在心底,这些日子以来,他就是在为这句话而战斗着。
林英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自己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他是否还愿意继续随军帅征战下去。答案是再清楚不过的。林英心里明白,即便是战死,他也愿意跟随在那道背影的身后。因为那人过,百战军将士可以战死,但百战军不能战败,百战军将士的家属不能没有衣食。他不仅是这样的,更是这样做的,怀孟两州的军属,获得的待遇让每名将士都没有后顾之忧。
林英曾对兄长林雄,跟着这样的主帅,即便是去经历失败,我也愿意;即便是要战死,我也会一直向前。在林英的认识中,这不仅关系到一个军人的天职和荣誉,更是关系到他们为什么而战。为父母,为子女而战,这样的战斗才有意义,这样的流血才没有白费。而眼前这样一位军帅,愿意带领他们为此而抛头颅洒热血,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效命?
林英抬头,看到对面迎过来的梁军,心中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没有紧张,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去战斗。
两军在眨眼间就快要彼此碰上,林英看到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举起了手中的长槊。这是一个信号,和所有看到那道身影这个动作的将士一样,林英清楚的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和众将士一起疯狂的吼了起来。
“君子都,破阵!”
“破阵!”
“破阵!”
两军相接,各自杀入对方阵中。
最前面的那个人,挥舞手中长槊,斩下了第一颗敌人的头颅。
……
太阳快要落山了。
林英偶然间抬起头,看到这幅景象时,心中升起一丝惊异的感觉。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与梁军厮杀到了这个时候,林英双手都被鲜血染红,看不见本来的颜色,身体也有几处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不怎么疼,倒是痒得要命。他眼角瞥见前方那个人影,对方仍旧在浴血拼杀。林英知道,那个人身上的伤口比自己来,只怕是还要多上一些。
林英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们在梁军阵中第几次杀出了。进进出出,每一次都是一路鲜血,林英也懒得去记那些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数字,他要做的只是跟紧那个人,去与梁军拼命就可以。这是很纯粹的一件事,虽然它不简单,但也不需要怎么费脑。
恍惚间,林英听到一阵金锣轰鸣的声音。
鸣金了……这是收兵的军令。
可是,厮杀明明还很惨烈,怎么会有突然收兵的军令?
是谁在下达这样的军令?
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林英集聚精神,金锣的声音便听得更加清楚了。的确是有人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是谁?林英首先下意识看向身前那个人。他还在奋力拼杀,并没有其他一举一动。林英回头向阵后望去。他本是想看看是不是郭崇韬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但兀一回头,林英便愣住。
在君子都身后,宽广无垠的战场上,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梁军,成片成片的在拼命撤退,像是被饿狼驱赶的群羊,几乎都要到了丢盔弃甲的境地,他们的模样是那般惊慌。而在他们身后,是携虎狼之势,碾压过来的百战军步军,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汇集成雷,撞进林英的耳朵里。
林英张了张嘴,怔怔无言。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是的,他没有看错,百战军步军,已经破了梁军步卒的军阵,击溃了他们,正在疯狂追杀。
看清整个战场的局势,林英心中疯狂涌起一个声音:百战军,胜了!
林英惊喜异常的回过头,这才发现,面前与他们缠斗的梁军,也在潮水一般往后退却。
原来,那金锣是梁军的金锣,那收兵的命令,是下达给梁军的。
“军帅,军帅,我们胜了,我们胜了!”林英欣喜万分的策马到那人身旁,大声叫起来。
李从璟勒住战马,抬起长槊,示意君子都停止冲杀。在他面前,梁军仓皇而退,在他身后,君子都傲然而立。夕阳下,战场如遍地黄金。在他们四周,是败阵而归的梁军步卒,正在拼命后撤,浪花也似从他们身旁的平地上卷过去。
他将血淋淋的长槊插进马旁的地上,放眼远眺,俯观整个战场。渐渐地,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军帅,我们胜了,我们击败了王彦章!”郭威仰头哈哈大笑,好不痛快,又格外自豪,看向李从璟的眼中充满精光,他几乎是情难自禁的以拳击胸,捶得胸甲砰砰作响,“军帅,我们百战军,胜了王彦章!”
昏黄的阳光给他们周身度上了一层金光,在他们身后,是山呼海啸一般,追着梁军杀来的百战军步军,遍布这片战场。
李从璟神色有些迷醉,望着远方的梁军本阵,呢喃道:“王彦章,王彦章……我们终究是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