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王彦章攻克德胜南城的军报,一起送到兴唐府的,还有契丹南侵的紧急军情,作为幽州卢龙节度使为大唐坐镇北方的李存审,不得不结束他在兴唐府养伤的日子,回到幽州主持军事,抵御契丹侵扰。
“学生听草原民族南侵,多喜欢选择秋高马肥的时节,如今只是春夏之期,契丹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南下?”在李存审的东书房,前来拜见兼送行的李从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看着这个相识未久,但却令自己很满意的学生,李存审道:“寻常时候自然是如此,但是如今不同了,你可知现如今的草原局势?”
“学生只知道前些年耶律阿保机统一了漠北草原,其余却是知之不详。”李从璟没有妄加推测,而是虚心求教,“草原如何,耶律阿保机如何,还请老师指。”
李存审整理了一下思路,为李从璟娓娓道来:“先草原。唐朝初年,草原上突厥最为强大,当时与太宗皇帝在长安城外签订白马之盟的颉利可汗,便是突厥的一代雄主,之后颉利可汗为太宗皇帝所败,突厥也随之分裂,始有回鹘、奚、契丹相继称盛的局面。”
白马之盟李从璟是知晓的,当时李世民初登大宝,中原因为连年征战而国力凋敝,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多次合兵数十万南下,竟然被他们打到了渭水河畔,李世民忍辱负重,为与突厥罢兵,与颉利可汗在渭水便桥上杀白马为盟,给了许多金银财货,才让突厥退兵。
之后李世民奋发图强,厉兵秣马积蓄实力,终于出兵深入草原,荡平颉利与突利,这才有后来李世民“天可汗”的荣耀。起来,这也是一段如勾践一般,卧薪尝胆最终报仇雪恨的故事。
李存审继续道:“契丹本是鲜卑族一支,散居潢河两岸,趁唐室衰微之际,行乱臣贼子之事,东征西伐,遂成北方强国。其国分八部,每部各有酋长,并公推一人为领袖,耶律阿保机成为八部首领之后,经常南侵,攻陷城邑,掳走中原百姓,迫使他们辟土垦田,由是人口剧增,国力日盛,遂成北方大患。”
听到这里李从璟暗自头,看来这个耶律阿保机确实是个人才。其实这天下任何成大事者,都是先积蓄实力,有了人有了钱粮之后,才能争雄天下,成一代雄主。
“如果仅仅是这样,契丹虽为大患,却也不足以能撼动我九州河山。从璟,我且问你,若你是耶律阿保机,到了这个时候,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李存审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从璟方才也在思索,若仅是如此,契丹强则强矣,但日后要侵入中原,助石敬瑭灭后唐,又在石敬瑭死后轻而易举灭后晋,却还是力有不足,就更别面对日后宋太宗北伐的久战强兵,都能次次大胜了。
李从璟想了想,试探着道:“观阿保机的行为,此人应该野心极大,契丹八部,他应该是想统一他们,做真正的主人的,但那时他虽势力日盛,却还不足以攻伐其他八部。况且阿保机势力渐大,容易引起八部忌惮,受到联合打压排挤,以学生之见,接下来,阿保机当摆脱这种困境,去积蓄实力,以图来日。”
到这,李从璟内心叹息,阿保机当时的处境,和他现在何其相似?
“你的分毫不差。”李存审向李从璟投去赞赏的目光,继续为他解,“阿保机做契丹八部统领时,用权势之便,铸造了一座汉城,效仿我幽州制度,整治城郭,立官置吏,井井有条。在八部酋长不满之时,他主动提出不再统辖各部,只统领汉城,自成一部。如此,八部酋长自然答应。也因此,阿保机得以摆脱束缚,在汉城练兵造械,并以汉城为根据,四处略地,实力一复一日膨胀了。”
李从璟越听越心寒,这个阿保机,真是深得建立霸业之道的精髓啊。
只不过既然阿保机能这样做,并终成霸业,百战军要成事,是否也可以借鉴这样一条路?
见李存审看来,李从璟接话道:“到了这个时候,当阿保机实力渐渐超过八部酋长,他便要对这八部开刀了。”
李存审头,叹道“确实如此”,怀着复杂的心情道:“阿保机决定对八部动手后,以汉城的盐、铁供给八部,并对他们‘今我有盐池,为诸部供应食盐,诸部得了盐,难道不知有盐主,为何不来谢我?’八部酋长于是带牛、酒等物,与阿保机盐池相见,以作酬谢……最后,酒宴之上,阿保机杀尽八部酋长,并派遣早就集结好的大军,攻打八部。八部不敌,阿保机遂成契丹国主,漠北草原,至此尽入阿保机之手。”
李存审完,师徒俩相视叹息,竟然一时无言。
李存审叹息是为九州忧虑,李从璟除此之外,也在为阿保机的霸业之路感叹,心道:大丈夫,当如此。
“从此之后,阿保机屡犯边境,攻城掠地,抢夺人口粮食物资,无一时消停。虽有陛下连番北伐,击败契丹大军,却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契丹威胁,这才有幽州边地连绵不息的烽火啊!”末了,李存审仰天长叹,十分忧虑。
“可惜啊可惜,如今老夫已是六十有一,一身伤病,不堪征伐。若得年轻二十年,老夫必定提大唐雄师十万,效仿药师,深入草原,与契丹大战三百合,为大唐平定边患!”最后,李存审咬牙愤然,出这样一番话,他干涸的眼眶都已湿润,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神色久久不能平静。
阳光洒在这位老将军身上,照亮了他全身,却照不亮他晚年的夙愿。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美人白头,英雄迟暮,最难消受。
李存审,原名符存审,因作战骁勇,战功卓着,被李克用赐姓为李。李,唐室国姓。他一身征伐,与梁交战,数败朱温,之后又坐镇幽州,为九州百姓驱逐契丹,戎马一生,未尝一败,与周德威齐名。
他是一介武夫,他是大唐军神。
如今,他老了,俗病缠身,面对阿保机这样能让他热血沸腾的对手,他却已无法纵马奔驰,提长槊与之争雄。
幽州,北荒之地,长年苦寒,契丹南下首当其冲之所在。那里,平地起孤城,大漠草叶青,他身着他穿了一生的铠甲,拖着他布满老人斑的残躯,站在城头,面对契丹十万雄师,手里紧紧攥着已紧握一生的长刀。
边地狼烟,无数生灵在刀枪下涂炭。
他想杀出城去,将那十万契丹赶出长城。但他做不到,因为他已经老了。他伫立在城头,如一柄长枪死死钉在那里,他能做到的,只有不后退一分一毫。
他,若是年轻二十年,他定要亲率王师,杀入草原,还这里一份安宁。
他老了,但他依然战斗在这里。他不知道他的战争何时会结束,或许,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但即便是到了那一刻,他也会向北望着草原。
北伐,北伐,北伐……
…………………………
略微收拾一番情绪,李存审感叹道:“人老了,就是感慨多,总有些情感把持不住,哎,看来不服老不行喽,年轻的时候,老夫可不会如此。”
“老师为国征战一生,劳苦功高,心系黎民,学生敬佩之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师志平契丹,安定边境之心,令学生肃然起敬。”李从璟抱拳诚恳道。
李存审摆摆手,“老夫年轻时,心里头可没装下多少黎民百姓,只不过想建功立业罢了,就如那王铁枪所,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不过年纪大了,许多事也就看得更清楚了些,或许是见过的事多了,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这心里头,才真正知道为国为民是何物。”
李从璟闻言默然,平心而论,他的心态正如李存审所言之年轻时,他今日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求建功立业罢了,为国为民,不是没有想过,总觉得那些东西太虚无了些,而且没有实力,也实在顾及不到。
李存审好似看出了李从璟的心思,也没有介意,而是微笑问他:“老夫曾听闻,你过这样一句话:若能一朝得势,必北上幽云,马踏草原,破契丹数十年之势,不使其有贻害中原之机。可是如此?”
李从璟头,这话是他在进攻怀州时过的,却是不知怎么传到了李存审耳中。
他这时道:“自古以来,中原大地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便没有停歇过,秦汉匈奴,两晋五胡,隋唐突厥,其害莫不甚大,以至于有涂炭中原之象。从璟不才,每每思之,莫不痛心疾首,不能自已。如今中原连年混战,九州支离破碎,民不能统一,国不能举力,而契丹日渐壮大,有如日中天之势,假以时日,两方军争结果如何实在是不敢想象。为保我中原在此紧要关头,不被契丹趁机劫掠,以至乱象更甚,从璟始有此言。”
李存审颔首,眼有欣慰之意,道:“如今老夫即将北归,在老夫的学生中,与你相处时日最短,但无论是你的志向还是才能,莫不是出类拔萃。老夫老则老矣,无力讨伐草原,但若有年轻一辈为后继之力,老夫死则死矣,有何忧心?”
到这,李存审目光炯炯看着李从璟,正色问道:“若有机遇,你果真愿北上幽云,为九州击契丹?”
李从璟肃然道:“学生愿往。”
“哈哈!”李存审大笑,笑罢,以严肃到有些神圣的语气道:“从璟,老夫在幽州相候,希望有生之年,能见你横刀立马,出师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