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王岳仲坐在了韦缙云对面的条凳上,笑道,“二位,怎么称呼。”
“晋云!”“柳十贝!”
王岳仲笑道:“在下王岳仲。敢问二位是北上,还是南下?”
韦缙云道:“我二人要到扬州。”
王岳仲笑道:“这可真是凑巧,小弟要到山阳县,也要经过扬州。”
韦缙云微笑着望向柳十贝:“看来,我们又遇到一位同路的朋友。”
柳十贝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王岳仲大笑道:“有缘,有缘!真想不到,我三人凑成一桌,竟然还是同路。就冲这个,今天就要与二位多喝两杯!”
他毫不客气地拿起韦缙云面前的酒壶,给二人斟满,又给自己倒上,举杯道:“借花献佛,我先干为敬。”
说着,一饮而尽。
韦缙云、柳十贝对视了一眼,也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王岳仲连声呼喊:“来,伙计,上酒,上酒啊!”
韦缙云抬眼看了看王岳仲。
只见此人尖嘴缩腮,小眉小眼儿,一副无赖的滑稽相,然而目光中却隐隐透出一股精明之气。
韦缙云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王兄,山阳县位于邗沟北端,那里的漕运很是发达吧?”
王岳仲转头望向韦缙云:“哦,兄台博闻,竟知道邗沟渠段。”
韦缙云笑了笑道:“听说邗沟近年连发翻船事件,不知王兄可知一二?”
王岳仲登时一愣,目光望向柳十贝,只见柳十贝的脸色凝重起来,双目静静地望着自己。
王岳仲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道:“帆船?咳,晋兄有所不知,运河之上尽是三条桅杆的大帆船,多得很,多得很呀。
二位如有兴趣,可到山阳一游,我陪二位坐大帆船看一看运河!”
韦缙云明知他是顾左右而言他,却并不戳破,只是笑了笑道:“那就多谢了。”
一旁的柳十贝急道:“王兄,晋兄所说的翻船,乃是官船在邗沟倾覆的案件,并不是运河上的大帆船。”
王岳仲望着柳十贝没有说话,良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苦笑一下:“我岂能不知晋兄所说之意,只是,只是……”
柳十贝着急地道:“只是什么呀?王兄,你一个大男人怎的如此吞吞吐吐,好不爽快!”
王岳仲无奈地笑了笑道:“贤弟,此事说来话长啊。”
韦缙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王兄大可娓娓道来。”
柳十贝赶忙道:“不错,不错,我们不嫌你啰唆。”
王岳仲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二位对此事如此有兴趣,那我就说一说吧。
二位可能知道,邗沟渠位于扬州与山阳县之间,乃朝廷北运的咽喉。
江淮盐铁转运司每年将江南越州、涟水等地出产的海盐打成麻包,从海陵、盐城等地装上趸船,经运河运抵东都洛阳,再由洛阳中转运至食盐缺欠的北方重镇,长安、甘州、凉州等地。”
韦缙云和柳十贝点了点头。
王岳仲长叹一声:“然而近年来,邗沟却连发怪事。
晋兄方才所言不差,只要是江淮盐铁转运使的官船经过邗沟必定翻覆,押运人员损折,船上所载的食盐无踪,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多次。
每次翻船后,扬州漕运衙门会同当地官府派人前往覆船地点打捞,可只捞上一些残船的碎片,船上所载的食盐却毫无踪迹。”
韦缙云和柳十贝对望一眼道:“有这等事?那么,这些装在麻包内的食盐会不会是被水下的暗流卷走或是融化在水中了呢?”
王岳仲苦笑一下:“晋兄,官船每一次所载的食盐最少也有数十万石,你想一想,要多么大的暗流才能将其全部吞噬?
说到融化就更不可能了,数十万石食盐全部融化,最少要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即使麻包中的食盐融化,麻包也应该可以打捞上来吧?
然而,历次打捞,河中除了破船残片之外,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如果说有一两次翻船之后,没能打捞到失事的物资,这谁都可以理解。
可翻船事件发生了多次,每次打捞都是无功而返,这还不奇怪吗?”
韦缙云微显诧异:“确实非常怪异。刚刚王兄说,只有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运盐船在邗沟倾覆,是吗?”
王岳仲点了点头道:“正是。”
韦缙云道:“也就是说,其他船只都通行无阻?”
王岳仲望着韦缙云竖起了大拇指:“晋兄真是了不起,一语中的。你说的对极了,这正是邗沟覆船最为怪异之处。也是朝廷屡次委员前赴邗沟查察的真正原因。”
韦缙云道:“那他们都查到了什么?”
王岳仲苦笑一声道:“那些当官的来到扬州,与都水监的人大吃大喝一通,而后按照都水监所说的胡乱写上一份官牒回复工部及皇帝。
所有人的牒文几乎都是千篇一律,说邗沟年久失修,暗礁丛生,运盐船触礁沉没。”
韦缙云缓缓点了点头。
王岳仲道:“于是,又一般怪像就出现了。”
韦缙云双眉一扬:“哦?”
王岳仲道:“二位可能知道,江淮盐铁转运司运盐的船队是以水鹞船打头,后面连接着数十只装运食盐的趸船。
即使打头的水鹞船触礁沉没,后面的趸船只要斩断连接绳索,是不会随其一同覆没的。
然而,在邗沟水段发生的每次翻船事件都是鹞船连同其后的趸船一同沉没,这便是邗沟覆船的怪事之二。
难道说转运使船队的所有船只同时触礁?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韦缙云与柳十贝对望了一眼:“那么,那些巡河官员又是如何向皇帝解释此事的呢?”
王岳仲道:“他们上报的牒文中将所有责任都推在邗沟两岸的纤户们身上!
说纤户们拿了朝廷的护渠银却贪懒耍猾,不肯为朝廷出力疏浚渠道,又说两岸纤户相互勾结,在水下凿穿官船,打劫官盐。”
韦缙云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真是岂有此理!”
愤怒中的韦缙云旋即恢复理智,他觉得眼前这个王岳仲不简单,必然跟此次淮扬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