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只有两种人。
譬如一枚可口多汁的竹蔗在手。
一种人并不挑剔,从头到尾,享受竹蔗的甘甜。
另一种人喜欢渐入佳境,从竹蔗的根部开始咀嚼,将最嫩、最多汁的那一口留在最后。
大部分的九天门徒属于第一种,因为他们并不需要费这些脑筋,竹蔗就是竹蔗,吃得再精致最后也只会剩下些残渣。
入夜。
盗匪杀手最喜爱的时刻。
五道黑影如游墙上,穿梭在无人街道之上,他们的速度很快,身法也属江湖中上。
“悦来客栈,没错吧?”其中一道黑影遥指街道尽头,语气极为兴奋。
“没错,就是那儿,就是那儿。”另一道黑影小声附和,难掩窃喜。
“三十万两黄金啊!兄弟们,干完这票,咱们就可以逍遥一辈子了!”
又一道黑影激昂陈词,仿佛胜利在望,这五人为了今夜暗杀做足了准备,他们皆是老江湖,往常鲜有失手,莫无忧看来这一次插翅难飞,一阵摩拳擦掌后,五人迫不及待地冲向街道尽头,哪知他们刚刚行至半途,便齐刷刷倒在了地上,身首异处,五枚人头在地面像贩夫车上滚落的西瓜一般,四散而开。
有的滚落一半便停在了路中央,有的滚落到一旁的沟渠卡在了当间,不巧有一枚人头滚落在了虚日鼠的脚下,虚日鼠碎了一口吐沫,一脚踢开鞋边的人头,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现在真他妈是什么人都能当杀手。”
“别浪费时间了。”
危月燕飘飘然而来,如从夜空中剥落的一片黑羽,伴着微风袭来,脚尖轻点,落在了虚日鼠的身边。
地上五具尸首自然是危月燕的杰作,可是危月燕并没有雅兴和空闲欣赏,他们身背天尊之命,本不应该出现在宋州,可是玄武和朱雀却意外中止了进程,因为谁也没有见过一处会吃人的山洞。
朱雀宫和玄武宫伤亡惨痛,不过好在他们的竞争对手损失更重,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选择偃旗息鼓,而朱雀和玄武的目光也转向了当下武林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中秋之战。
“有你们在,确实浪费时间。”
夜空之中朗朗一声,一道身影伴着讥笑滑翔而来。
身定。
蒙面,短剑,鬼瞳。
正是一直未有现身,不知所踪的鬼金羊。
“今儿是什么日子?妖魔鬼怪都显形了。”虚日鼠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鬼金羊,咂着嘴道。
鬼金羊并没有开口,因为他向来是用剑说话,此间他手中短剑出鞘半寸,却又忽然收回,只因街边屋檐上,一道靡靡之音悠悠而来。
“虚日鼠,管好你的臭嘴,别下次在土里就出不来了。”
话音未落,朦胧月色之间,一女子如烟般飘来,碧玉罗裙,轻纱半掩,脸上三分媚笑是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可惜鬼金羊、危月燕和虚日鼠并不是一般的男人,甚至某种意义上他们都不算人,所以翼火蛇的搔首弄姿反倒弄巧成拙,成了一出笑话,危月燕更是笑得毫无遮掩。
“你笑什么?”
翼火蛇当然要问,谁也不喜欢成为别人的笑柄。
“天尊都喊不动的人,竟然有闲情跑来宋州,你不是疯了就是来这儿偷情了。”
危月燕的笑容很猖狂,根本不将翼火蛇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
翼火蛇哪能听不出危月燕的话里有话,当即恼羞成怒,纤纤玉指化为手刀,直冲危月燕方向,然而翼火蛇的攻势却被鬼金羊拦了下来,翼火蛇满脸费解,鬼金羊也不解释,冷冽的鬼瞳只是盯着街边巷子里的阴影。
“真是聒噪。”
又是一阵绕指柔般的声音,阴影里的人不在刻意躲藏,修长玉腿首先迈出阴影,在月光之下格外晶莹玉透,随即而出的一张冷艳面孔,虽不如翼火蛇那般倾国倾城,可却让人过目难忘,独有一番滋味让人流连忘返。
“房日兔?”
翼火蛇一眼就认出此女的身份,鬼金羊、危月燕和虚日鼠也同样认得,可是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房日兔会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
“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杀个毛贼还劳师动众,九天的面子都被你们朱雀宫、玄武宫败光了。”
房日兔捻着自己如葱般的纤纤玉指,根本懒得正眼去瞧朱雀宫和玄武宫的四位堂主。
“小妮子,我劝你收回刚刚的话。”虚日鼠面皮抽动,眼里杀气满满。
“不收回又如何?”房日兔嫣然一笑,眉间尽是不屑。
“那就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儿。”
虚日鼠言出必行,速度极快,棱刺映着月光破空而来,寒芒点点四溅,一旁注视的危月燕冷笑一声,音调低沉沙哑,嘲弄房日兔惹了不该惹的人。
一瞬间虚日鼠刺出二十一刺,房日兔却避都不避,然而房日兔的身上没有多出一个窟窿,甚至连轻薄的衣衫也没有被虚日鼠刺破哪怕一寸。
虚日鼠不信邪,一个翻腾置于空中,手中棱刺直指房日兔天灵盖,这一次房日兔还是没动,视若无睹,虚日鼠的刺棱迅速刺入房日兔的发丝,可是意料之中的血溅四周并未出现,房日兔的身形如月光一般散落,待虚日鼠的身形退回之际又再次集合。
眼见房日兔毫发无损,虚日鼠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意欲再战,岂料危月燕抬手放在虚日鼠的左肩,拦住了蓄势待发的虚日鼠。
“你干什么?”
虚日鼠怒目圆睁,岂容他人戏耍,可是危月燕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让虚日鼠动弹不得。
危月燕道:“来人了。”
虚日鼠再顺着危月燕的目光远眺,不知何时,一位长发披肩的青年男子正倚靠在墙边,一脸戏谑的望着在场众人。
“哟,想不到各位也这么闲啊。”
长发男子面对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十分从容,交抱双臂和众人打着招呼。
“奎木狼?”
虚日鼠不再挣扎,手中棱刺也慢慢收起,长发男子的身份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都说咱九天的氛围好,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聊天,整挺好。”
奎木狼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慵懒,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们白虎宫的人什么时候能改掉凑热闹的毛病?”
房日兔似乎格外看不惯奎木狼,远不止白虎宫和青龙宫之间的门第宿怨。
奎木狼一副委屈模样,可是嘴角明显划出一道邪魅笑容:“兔妹妹,你这么说可就让狼哥哥很寒心了,那一晚,咱们可是很开心的呀。”
房日兔柳眉微蹙,面对奎木狼如此轻佻的浪荡话语,强压怒火,娇喝一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奎木狼不再佯装,当即得意一笑道:“哟,兔妹妹,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你找死!”
房日兔忍无可忍,话音未落化为一道流光,立刻和奎木狼打将起来,奎木狼的武功明显高于房日兔,招招后出,却招招掣肘,一套后发制人的招式看得虚日鼠和危月燕目瞪口呆,未曾想这白虎宫和青龙宫的两位堂主,几日不见,武功又增进如此之多。
“哟,兔妹妹,换新胭脂啦?”
“兔妹妹,你越生气越美。”
“兔妹妹,你的皮肤真润。”
奎木狼故意在出招时靠近房日兔,拨雨撩云,调戏之语频出,房日兔越听越气,越气越急,出招更快,出招更狠,每一招都直指奎木狼要害。
鬼金羊冷眼旁观、默不作声,他对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兴趣,更何况他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所以鬼金羊当即选择离开。
“慢着。”
一道沙哑的声音不但停止了奎木狼和房日兔之间的争斗,也让鬼金羊停下了脚步。
“鬼金羊,你想干什么?”
发声的是危月燕,从始至终他就关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鬼金羊。
“莫无忧的人头就一个。”
鬼金羊的回答言简意赅,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也是谁都不明白的道理。
比如奎木狼就明知故问道:“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莫无忧的人头确实只有一个,那给谁呢?”
“你想知道吗?”
鬼金羊妖异的眼瞳定格在奎木狼的身上,奎木狼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瞬间他额面上已有三四颗汗珠,他不是没有见过鬼金羊的剑法,可是今晚他明显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奎木狼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可鬼金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各凭本事咯。”
回答鬼金羊的不是奎木狼,不是危月燕,不是虚日鼠,不是翼火蛇,也不是房日兔。
危月燕、虚日鼠、翼火蛇和鬼金羊四人几乎立刻如临大敌,因为这么欠的语调,全江湖只有一人。
“是薛宇!”
虚日鼠怎会忘了那件白色的衣衫,干净的让人讨厌,亦或是说他讨厌一切干净的东西。
“九天的几位堂主,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薛宇摇着扇子,笑脸盈盈道。
“阿弥陀佛。”
九天众堂主尚未来得及反应为何薛宇会在此,两道佛号又从他们身后悠悠传来。
“笑面和尚?”
“贾行僧?”
奎木狼和房日兔转身,月光下两位穿着僧衣的男子伫立街头,双手合十,梵音萦绕。
不过,真正让九天众堂主感到危机的却另有其人。
一人持剑。
一人持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