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的动作很快。
几乎眨眼功夫就站在了普陀寺高僧的身前。
但也仅此而已。
倏忽之间,人影幢幢。
中原一众高僧阻拦在了若无的面前。
若无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讶异,也没有立刻折返而去。
“你们这是作甚?”
无觉满脸愠色,他虽心知这些中原佛门的高僧对于若无本就心存芥蒂,可眼下普陀寺高僧性命攸关之际,这些所谓高僧却依旧没有放下门户之见,无觉实感怒不可遏。
可是这些高僧却并不在乎无觉的感受,亦不在乎普陀寺那位高僧的性命。
众目睽睽之下,无觉无法痛斥如此有辱佛门的行径,亦是受制于无名寺的声名,单看慧能方丈此间暧昧不明的态度,就可知慧能方丈正默许这些高僧以普陀寺高僧的性命为筹码公开对抗若无。
“无觉方丈啊,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就是就是,说不定这就是他们主办人下的药,切不可轻信啊。”
“没错,现在来龙去脉尚不可知,无觉方丈不可轻举妄动啊。”
众多高僧在无觉身边好言相劝,句句在理,也处处得当,慧能方丈一旁默不作声,无觉再看苦不堪言的普陀寺高僧,一时进退维谷之间。
能救普陀寺高僧的只有若无。
可无觉倘若就此舌战群僧,为若无争辩,那么他就在站在了整个中原佛门的对立面,如果他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和尚,一定会义无反顾,如佛曰那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但而今无觉身背无名寺百年声誉,他根本无法将无名寺作为自己任性之后的代价,无名寺上下百余口人也不允许无觉一念妄为。
无觉虽心有不甘。
可如今这个局,唯有慧能方丈和若无二人能破。
陈阿狗注视着场上突发的离奇一幕,眉间一皱,他虽不了解这些佛门之间的恩怨,可是本可以袖手旁观的若无却出手相助,反倒引来这些所谓高僧的阻拦,这在身为学医者的陈阿狗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但恰逢其时,陈阿狗身后传来二人对话徐徐解开了陈阿狗的疑惑。
“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说话的是一位手持短剑的剑客,脸上满是鄙夷,话了还不忘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一旁乃是一位刀客,身后背着一柄巨刃,脸上尽是无奈:“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中原人的命让一个天竺人救了吧?”
“人命关天,谁来救不是一样吗?管他是哪里人!你看那个和尚,都快不行了。”
剑客手指地上的普陀寺高僧,极为不满在场那些中原高僧的做法。
此间,普陀寺高僧满头大汗,捂着腹部,疼痛难忍,除了无觉之外,再无他人上前。
“你这性子怎么还是这样。”
刀客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无奈。
“我怎么了我,他们这些佛门人不是常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看也就无觉大师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人。”
剑客极为不忿,显然因为这些中原高僧的举动而心生愤慨。
但刀客却并不认同剑客的观点,慢悠悠的竖起食指朝着场中比划了一下道:“也就无觉大师年轻,只想到救人,你瞅瞅有几个像他这般慈悲为怀的家伙?”
“他可是无名寺的住持方丈啊,完全可以号召其他寺院的人相助啊,更何况还是救助中原佛门的子弟,这可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啊。”
“名正言顺?这世上名正言顺的事情多了,也没看几个人敲着锣打着鼓做啊,你看慧能方丈既已破了第二局,怎么不给一众中原子弟助上一臂之力呢?无名寺是因为天心大师才名扬四海,并非他无名寺有多少能耐,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声望实力都堪比天心大师的无尘,却是成了江湖之上的众矢之的,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要是由无尘接上天心大师的衣钵,他少林寺恐怕撑不过十载便要江河日下了,再者无名寺和少林寺齐名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少说也有几十回,此番唱经法会涉及天下第一寺的归属,你看那六大派的阵仗,傻子也能看出来慧能方丈有多在乎。”
刀客娓娓道来其中利害,陈阿狗听得极为入神,再看场中对峙的一众佛门子弟当真如那刀客所言,陈阿狗顿时心中作呕,他是个医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与佛门僧侣本殊途同归,可是现实却让陈阿狗啼笑皆非。
刀客嗟叹一声,剑客也不再辩驳,目光低垂,若有所思。
崆峒派掌门郑岳玟嗤笑一声,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解读,倒是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和青城派掌门章温柟二人顾及六大派的颜面,不动声色的拉了下崆峒派掌门郑岳玟的衣摆,好心提醒。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默默摇头,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天心大师毅然决然的选择无觉继承衣钵,无觉太过善良,而善良的人根本无法在这片江湖上生存。
昆仑掌教云中鹤双瞳古井无波,既不在场中慧能方丈和那些中原佛门子弟的可笑行为上,也不在乎其他江湖人如何看待六大派的冷眼旁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陈阿狗,这位剑神小筑的弟子身上。
“这些藏头露尾的胆小鼠辈,就让一个毛头小子当马前卒,真是一帮草包。”
事到如今,依旧没有除陈阿狗之外的任何剑神小筑弟子现身,昆仑掌教云中鹤也确定没有任何使用剑神小筑呼吸吐纳的可疑人物混杂其中。
这只能说明剑神小筑的人压根儿就没来唱经法会的现场。
云中鹤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落寞。
旋即云中鹤不再纠结于陈阿狗的身上,将视线定在了那位神僧若无的身上。
“慧能方丈,可别掉以轻心啊。”
既是在他人的主场,若无占尽天时地利,且拥趸无数、声名远播,慕名者不计其数,若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落若无,绝非易事。
更何况得见若无宝相之后,昆仑掌教云中鹤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
这很罕见。
特别是当下面对整个中原佛门的对峙和孤立,若无依旧平静自如,仿佛一位置身事外的看客。
上一次这般情形还是在少林。
那时候也有一位不惧万千僧侣、稳如泰山、胸有成竹的和尚。
无尘。
彼时无尘,恰如此时若无。
“若无大师不会输的!”
乔一一当然也听到了那刀客和剑客之间的对话,也明白了眼下若无的处境,可是乔一一却丝毫不担心若无会寡不敌众,相反,乔一一信心满满。
可是乔一一还是不自主的看向了陈阿狗。
“阿狗哥,你说呢?”
乔一一依偎在陈阿狗的怀中,明眸善睐望着陈阿狗,期盼着一刻对视,可是陈阿狗没有去看乔一一满是希翼的双眼,更没有回味那忽然转变的称谓。
陈阿狗只是点了点,嗯了一声,态度实在敷衍。
乔一一抿嘴娇嗔,嘟囔了一声:“死木鱼脑袋!”
这一句埋怨,陈阿狗自然也没有听到。
在场大多数人恐怕很难在意一个假小子的内心活动。
因为此间,那个牵动所有人心弦的若无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一袭月白僧袍随风微荡,若无缓缓走向前方,他的脚步似是踩在众人心尖之上,让周围所有人的心都不禁跟着提了起来。
若无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座灰白石台,几位高僧虽蠢蠢欲动想要出手阻拦,可都精明其中道理,他们现依旧身在唱经法会的比试之中,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若无去尝试解局的行为。
很快,若无便站在了灰白石台之前。
他轻轻拿起茶壶,缓缓将茶汤倒入杯中。
若无的动作很缓慢,一时间,场上包括慧能方丈在内的僧人们竟有一丝恍惚,仿若若无这简单的倒茶动作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而那小小的杯子被源源不断注入茶水,永远都倒不满,而那茶壶里的茶水永远也倒不完。
蓦地。
若无停下了动作。
很突兀,但是恰到好处。
待众人回神之时,灰白石台上的那枚小小的杯子内已然闪烁着点点阳光。
若无嘴角微微扬起,环视万千目光。
即便是看台上与若无势不两立的皇后刘氏,此刻也屏息凝神,她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若无会做出什么举动。
无觉骤然之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看着此时此刻的若无,忽然脑中一阵嗡鸣。
集天下焦点于一身,汇万千期待于一体。
这样的场景,他曾不止一次亲身经历。
若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却让无觉立刻恍然大悟。
“他,他在做曾经无尘做过的事情,殊途同归,同归于尽!他想告诉我,无尘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够做到!”
这一刻,无尘的身影和若无合二为一。
“我不能输!”
无觉终于一刻顿悟,若想突破那个困扰自己的心结,答案就在若无身上。
胜了若无便胜了无尘!
若无的目光在面前人群之中扫荡,最后停留在了陈阿狗身上。
微微一笑。
举杯饮下那杯生死难料的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