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一日接着一日。
徐炀在新泰西洲西南部,凤凰城郊外的驻地里观察前线局势。
这里有足够的数据中心供他工作,环境僻静,远处有一条河流。徐澄送货去了,来拉紧跟在旁,这里只剩徐炀自己,他可以协调所有部队的行动。
战况起了变化。
两个月来,他们从四面八方集结部队攻击,卓有成效,几乎像是把灯塔核心困在了一个口袋当中,可以像包饺子一样收网,将这些最后的敌人也一并击溃。
但情况变得很奇怪。
他眉头紧皱,一周以来,战斗的预测变得毫无意义,所有军事报告都和原先预计的结果大相径庭,仿佛战事中多出了某个变数,导致他们的逻辑和模拟都前功尽弃。
每条战线上,东半球联军都遭到一次又一次的逆转和反击。
徐炀切换到战场视讯,观察实际报告。
昨天,以尼斯托公司的部队为主力,他们向灯塔核心的中部大草原发起了一次攻击。
本以为能轻易碾碎士气低落的敌人,结果却遭到他们坚决的反攻。
更糟糕的是,侧翼的一条战线忽然崩溃,导致整个军团遭到围困,虽侥幸撤出,免于全军覆没,但这还是开战以来最大的一个损失。
从战术报告上看,灯塔核心的苍白军团是从一处扎眼的防线缺口里涌进来的。
那条防区虽无险可守,但那里驻扎着尼斯托公司一个4000多人的旅团,3000多部战争机器,就算遭到勐攻也应能坚持数日。
结果截然相反,它在一个小时内就崩溃了。
守军被灯塔核心热忱且狂暴的攻势给生生冲垮,这完全不符合尼斯托公司的战术预料。
敌人高呼着神圣的名义,而且即便战死也能被无处不在的天使复活。
更多的天使投入了战斗,更多随军牧师上阵,赋予士兵的子弹以神圣之力,最简单的射击也能在尼斯托公司造价昂贵的重型双足机器人身上炸出金光闪闪的口子。
东半球联军的每次进军都会遭到敌人的加强防守,每次对抗都有超出预期的伤亡。
许多二线部队在防御战中遭到高强度攻击,疲惫不堪,一旦他们溃退,主力部队的侧翼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当中,导致整条防线都不得不向后退缩。
每场简单的歼灭战都变成磨人的消耗战,每次血腥的小规模冲突后,部队就必须停下步伐,好好休整。
是狄尔奈的圣谕吗?徐炀思索。不然这根本不合常理。
短短几天里,原本支离破碎的灯塔核心军队重拥了难以置信的凝聚力和决心。
原先大约只有30%~45%的灯塔核心军人虔信狄尔奈,而今恐怕这个比例达到90%~99%。
难道我们的进攻正中狄尔奈下怀,反让她借机极大扩展自己的影响力?
他扫了一眼触目惊心的战略地图,红色代表着一切损失、不利以及正在争夺的地带,而今对新泰西洲的围攻已是全线飘红。
灯塔核心正寸寸收复失地。
每日的伤亡和装备损耗都是天文数字,新泰西洲的每个地方都要枪,主力需要,负责弹压城市的戍卫军团也需要。而后勤只能依靠安克拉治地峡以及少量的传送门站点来补充,许多前线部队已经因缺少弹药和燃料而停止推进。
这些数据对人的精神是种折磨,还好徐炀决心足够坚韧。常言道慈不掌兵,此言非虚。
我们得让疲惫的军队休息一下。徐炀沉吟。
就在此时,他听到穿梭机降落的声音,从中走出一个由安保人员护送的孤独身影。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徐炀困扰转身,随后站在原地,他目光惊奇。
陆镜。
她在士兵的护送下走向徐炀,在他面前停下,双手插在自己中性灰色套装的口袋中。
她的眼睛凝视着徐炀的眼睛,双眼漆黑、平静、耐心,仿佛想从徐炀的双目中得到答桉,寻找她缺失的记忆。
最后,陆镜露出一个澹澹的、沮丧的微笑:“你好。”
“你好——陆小姐。”徐炀伸出手来和陆镜握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些奇妙,仿佛他跟陆镜的关系本该比此刻更近一些。
“打扰你了。”陆镜站在原地。
她的脸颊仍然年轻,只是因忙碌而显得有些疲倦。
卢思舟在大概15步外拎包,敏锐地东张西望。
“没有,我只是……需要专注,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研究。”徐炀邀请陆镜走到他的集群战略终端前。
天枢制物的军队是目前各场战役的绝对主力,陆镜的意见至关重要,她是夏部队的最高指挥。
陆镜的目光扫向战略示意图,她是运筹帷幄的企业领袖,对前线的情况了如指掌,可以说不比那些高级指挥官差,只是鲜少直接干预前线。
她的视野追踪荧幕上的数字,灵活的头脑习惯性地开始分析数据。
徐炀打量着她,陆镜寡言、诚实而富有创见,她不仅能管好一家巨型企业,也能在这场战争中提供明智的建议。徐炀知道她一直都有能力推演复杂的人性,安抚失意的情绪,建立牢不可破的友谊。
也许她和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友谊,只不过我们都忘了,忘得太远了。徐炀默想着。陆镜的侧颜精致素雅,好似瑰玉。
“我们的部队已经超过了补给上限。”陆镜在战略终端上留下她的见解,和徐炀的判断不谋而合。
“是,我们得收缩战线,暂时撤退,不然我们的部队会变得非常脆弱,我们得依托已有的地形建立防御线,并且恢复我们打下的那些工业基地的产能,用灯塔核心自己的工厂造枪来打败他们自己。”徐炀判断。
“在这里?”陆镜的手在新泰西洲的地图上划过,在山脉与大河之间建立联系,从容把握着运输线与战略支点的距离,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
“在这里。”徐炀站在陆镜同侧
他将手伸向地图,轻轻覆盖在陆镜的右手上,划过相同的位置。
陆镜感受徐炀的手指如何在她的手指上缠绕,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脸颊上泛起澹澹颜色。
她没有从徐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也没有退避。
“我们应该能解决这一切。”陆镜慢慢地说。
“在那之后呢?”徐炀追问。
“也许你能搬回夏来。”陆镜魂不守舍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她想要征募徐炀,得到他的全力支持?还是因为她想要跟徐炀一起重新找回失落时间里的记忆?但,她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拥抱,一个吻。
“如果今天再久一点就好了。”徐炀将身体倾向陆镜那一侧。
是啊,如果再久一点。陆镜默想着。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话要说,但今天不行。
“我是来送东西的。”陆镜将自己的手从徐炀的手中抽离,她从怀中取出一面青色的镜子。
“这是什么?”徐炀观察,这镜子的边缘有着古色古香的花纹,好似流云呈祥,格外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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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通信的媒介。”陆镜说。
穿过镜面,徐炀隐约看到一个遥远的独坐身影,那是个化为人身的远古形象,身上覆盖着玉翠和乌檀颜色的鳞片,式样复杂的冠冕垂下七宝流苏,直延伸到背部之底,双眼虽是紧闭,但从中几乎绽放出熔金的耀光,身怀万古神威。
盘渊?……古龙之神,龙门府邸之神。徐炀暗暗心生敬意。
“盘渊将会出现在决战的战场上,直面狄尔奈。”陆镜说。
“那就预先谢过了。”徐炀自是惊喜。若盘渊直言相助,决战的胜算恐能大涨三成。
“说是因瑶棠公主对你印象好,故而出手一次。”陆镜解释。
“那也要改日专程向瑶棠公主致谢才是。这一战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一切帮助都弥足珍贵。”徐炀严肃道。
“恐怕我们得抓紧时间进攻。”陆镜转头,擦掉战略终端上参考用的防御图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锋利的赤红箭头,直抵天国号空天母舰。
方舟基金会的心脏,灯塔核心最后的军事指挥部。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进攻。”徐炀认为这一提议非常冒险。
灯塔核心刚刚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庇护,应当避其锋芒,休整东半球联军部队的军力和士气。
东半球的部队远征至今,没有休息过完整的时日,军人疲惫不堪,士气在每一场艰苦的战斗中都有所损耗。
尼斯托公司的人打了六年血战,倒还能习惯这样的决战,但其他公司的辅助部队、由雇佣兵组成的二线军团,其组织度正日益下滑,迟早有反变崩溃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进军……一旦被狄尔奈找到机会反击,连目前打下的战果都很可能被完全夺走。
法洛莎的觉醒只差一步之遥。求稳的话就应当巩固防线,珍惜士兵的鲜血。
“……是的,但恐怕敌人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陆镜听到湍流声,抬头看向远处,那里有一条河流。
忽然间,河水变作血了。
其中鱼死,河水腥臭,使人不能喝其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