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昨日高挂的彩绸红灯笼全被收了起来,如今的姜府两扇香木大门紧闭,守门的侍卫神色嘁嘁地立在两旁,看样子,里面主人家的心情很不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姜如海坐在上房,夫人柳氏陪坐在一边。精致的鎏金香炉里染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混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点也不能让人安心。
上完早朝回来后姜如海便坐在这里这里,柳氏上的茶半分未动,只闭着眼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神色平静,然从其紧抿的嘴唇便可窥得几分不平静。
柳氏说了几句话,见姜如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便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她掩上门,穿过抄手游廊,便看见候在雨亭里的姜竹清。
“母亲,如何?”
姜竹清是个美人坯子,柔丽婉约,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烟雨朦胧。
柳氏摇了摇头,眸中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那丫头不知好歹,如今也没了用处,你父亲断不会再怜惜她。”
姜竹清闻言,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半分,仍旧维持着一个名门闺女该有的端庄婉仪。
“母亲,小妹如何已是她的命数,我们回去吧。”
她搀过柳氏的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打伞,母女二人踩着青石板下了亭子,便要家去。
谁知正巧碰上了方回来的阮轻湄。
那人已换下了张扬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拄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油纸伞,连那张漂亮的脸也因雨水而颇为狼狈。
偏那周身的气度,大气婉约,历此一夜,又多了几分勘破世俗的清贵出尘。
明明是个乡野里养大的村姑庶女,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像嫡女。
压下眸底那一抹深深的嫉妒,姜竹清从丫鬟手中拿过伞,微笑着走上前去,“小妹一夜未归,昨夜雨下得大,可有淋着?”
柳氏也走了过来,拉着阮轻湄的手嘘寒问暖。
姜竹清和柳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们关心她是真的关心,然而害她时也绝不手软。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柳氏,那个前世姜家败落时被姜如海毫不犹豫拉出去替罪的女人,也是个可怜人。
阮轻湄叹了口气,将手自柳氏手中抽出。不知为何,当这些人的未来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突然恨不起来了。
“母亲,父亲在里面吗?”
柳氏还未从阮轻湄的疏离中回过神来,便陡然听到她问。
“在,不过,看老爷那样子……你少不得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了。”柳氏道。
姜竹清:“小妹,你不是挺喜欢沈公子的吗?为何……是她欺负了你?你有什么苦衷,和父亲讲清楚,兴许他会手下留情。”
“阿姐,”阮轻湄看向她,“我以为他喜欢我。你知道的,她喜欢的是你,对吗?”
姜竹清一时哑然,想要解释,偏对方的目光清澈,仿佛已经将她心底最阴暗的地方看透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编不出半句谎话。
柳氏也是同样的感觉,等她们回过神来,阮轻湄已经进了上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杯滚烫的热水连杯座一起向她脑门飞来。她没有躲,也躲闪不及,额头被热水烫得瞬间浮起了片红痕,尖锐的碎瓷片划破了脑门,顺着脸淌下红红的血。
她被大力飞来的茶杯撞得踉跄,但还是借着门板稳住了身子。
“父亲。”她颔首低眉道。
姜如海大怒,咆哮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声音大到震得门梁竟抖了抖,门外的柳氏母女闻声忙回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经了两世,见过这个暴怒的父亲最弱小的一面,阮轻湄心中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淡漠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姜如海。他的目光落到阮轻湄的换过的衣衫上,再联想到手下回禀她是跟一个野男人一起跑的,不禁更为窝火,“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劈手落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阮轻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半边脸蔓延开来,她努力的按耐住自己想要碰那边脸的手。
她知道姜如海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从前世的经验来看,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没有半点分量,无论她如何解释,他都只会固执己见。
奸夫是谁,有没有奸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打她。
外面大雨滂沱,肩上被狠狠地踹了几脚后,她像一摊烂泥似的被姜如海拖出上房,薄薄的绸缎衣服被摩擦在污泥雨水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划过额头,混着血水流下。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月亮了,寒寂寂的月亮,月光抑或是日光下,几簇湘妃竹愈加苍翠,而她卑微如尘埃,不能反抗,更反抗不了。
直到“砰”地一声大门关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甩,鞭声凌厉,让人心惊胆战。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鞭了,只觉脑子混混沉沉的,意识逐渐涣散,然挥鞭者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鞭声急促,却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遽然而停,她听到那人扔下了鞭子,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而她也终于陷入了昏迷……
却说这边姜如海离开后便坐上私人马车悄悄去了河间王府邸。
姜府的下人见老爷走了,才一个个像潜水鸭似的冒了出来。
众人看着净室的方向,那里面关着他们的二小姐,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又倔又可怜。
可是谁也不敢去关心。
阮轻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带着温柔怜惜,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谁会这么叫她?
温热的湿手帕一点点拂过她沾着泥污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双心疼的眸子。
“哥。”
“傻丫头,还疼吗?”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他怜惜地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姜淮安,柳氏的长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前世唯一对她好的人。
嘴角的干裂,还有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让她很不适,姜淮安忙拔开水壶的木塞送到她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