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王室对“倩盼”的抵触,实际上已经导致了大君殿下不能堂而皇之地利用“倩盼”遭掳的借口彻底禁严大京,因而自打失火当晚,西梁王禁止搜检京都前,虽然巡城卫接连数日展开严察,闹得满城惊惶,实际上重点也仅限于照册清点,对象是不知底细又无户册的“黑户”,并不能当真威胁到旖景。
倘若虞未能说服金元,自然会准备妥当,不至于让旖景成了“黑户”立即落网。
而大君虽安排了知情者协助巡城卫,这些明知“倩盼”身份之人实在有限,也难以在几日间就翻遍王都。
至于大君本人与薛东昌孔奚临两个亲信,因为虞那招声东击西,也都跟着把重点放在了与金元来往频繁的宗亲及知交身上。
是以,当西梁王禁止搜检的决断一下,大君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虞引入歧途,丧失了“合理合法”搜寻旖景的机会。
这么一来,他就很有可能毫无收获。
当然对于虞而言,将旖景藏身市坊也有极大风险,因为这到底是在大君的地盘,即使没有搜索令,也难保不会被大君察明旖景行踪,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会采取更加稳妥的计划。
但大君已然先输一步,这就等于让他造成心理暗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及时找到旖景,而京都不可能因为这桩并无伤亡的小事一直戒严,总有开城恢复通行的一日,及到那时,大君也只能暗暗盯防,可漏洞越发增多,他更不能保证会及时发现旖景混出城防,脱身西梁。
时间对于大君而言,这时更显重要。
但诸多限制势必造成大君人手不足,虞这头是防范重点,他必须“寸步不离”,而城防那关需要交给谙察真相之人,相比薛东昌的粗笨,孔奚临更加合适,得由他客串一段城门守官,还有安瑾那头,也是盯防重点,并且安瑾身为公主,交际来往自是频多,是以只能由薛东昌带着多数亲信负责,至于卫曦,连苗石陌这个“毒师”都不得不兼任了一回并不专业的暗目。
而金元的嫌疑已经洗清,大君没有再防她。
不过虞为了万全为重,当然不会急于此时就让金元掩护旖景出城。
最为提心吊胆的是孔奚临,他忽然“肩负重任”,内心却早有“叵测”,真害怕忽有一日苏氏混在取得通行令的民众里被他“验明正身”,他决不愿意苏氏被逮回禁苑,但若明目张胆地“妄顾职守”,也担心苏氏在出关时被大君安排的暗线发现薛国相最终还是被大君说服,布置亲信身揣“倩盼”的画像埋伏关隘,尽管那些人不知苏氏身份,但也不会泄露天机,万一苏氏落网又被掳了回来,岂不暴露了他的背叛之行。
孔奚临当然是杞人忧天,虞并不知道他已被旖景“策反”,又哪里会冒险行事。
城门处风平浪静,孔奚临担忧之事当然不会发生。
为了金元的“清白”,明知自己被耳目盯防的安瑾也不会在这风头浪尖与金元交近,旖景并没有机会与安瑾互通消息。
不过虞眼看大君如此殷勤,陪护得他寸步不离,当然不会让大君清闲。
在等待薛将军功成告返的这段时日,身为使臣的楚王殿下表达了对西梁国都的无比热爱,以及对西梁重臣的十分友爱,今日拜访国相,明日又去侍郎府赴邀,还时常提出要去京郊观赏山水美景,总归不让大君消停。
当然,对于好不容易与远嫁西梁的妹子安瑾共叙亲情也十分热衷,搞得本就全情戒备的大君殿下神经越发紧绷,草木皆兵之余,越发怀疑自己又中了虞什么奸计,实在焦急忐忑,茶饭不思辗转难眠,短短半月人就消瘦下来。
旖景音讯全无,像是从固若金汤的这座王城人间蒸发一般。
是以,毫无收获的大君当等来薛将军大功告成顺利返京的喜讯时,还真是悲喜莫名。
虞就要离境,这让大君大感轻松,但旖景仍旧销声匿迹,又让他怎么也松不了那口堵在嗓眼的闷气。
西梁属国不敢违抗王令,同时得罪大隆、西梁,是以十分顺从地答应了和谈,这事简直就是毫无意外。
既然大隆为属国讨回公道,那么使臣虞也就该功成身退。
西梁王又在王宫设宴,欢送楚王回国。
这日虞有意频频举盏,热忱感激大君这些时日以来的陪护,却在宴散之时,忽然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以致大君瞬间有若腊雕。
当时虞满是谦恭的面向西梁王说道:“听闻贵国有奸党余孽作乱,以致京都戒严,非本籍商户皆不能出入城门,在下却有一故友,因家有急事必须赶返锦阳,是以,还请陛下能通融一二。”
大君当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回荡着两字“来了”!
关于使臣这个小小的提请,西梁王自然不会拒绝,也根本不会质疑堂堂楚王会与庆氏有任何勾联,这也是当然,大隆君臣原本从不干涉西梁内政,更何况楚王是东华的兄长,兄妹两情谊甚笃,安瑾自嫁来西梁,就坚定地与伊阳夫妻联袂对付庆氏,是宛姓的忠实同盟。
西梁王压根没有多问,就点头应允。
大君好容易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既是远扬故友,可否知悉名姓,说不定我也认识。”
虞微微一笑,眉梢轻挑:“大君当然认识,便是金氏行七的郎君,眼下是大京城霓衣绣坊的掌柜,自打金氏灭族,金七被赦,却因不能入仕,便动了从商的念头,也是机缘巧合才结识了贵国富商沿氏,这回是金七之妻肖氏的祖母病重,他们早前就得了信,正欲赶返锦阳,不料就遇戒严,也是出于孝道,才求上了我。”
肖氏竟然是金七之妻!
大君殿下的脸色顿时有若阴云密罩,好半天才能扯动嘴角一笑。
但大君依然不肯认输,他请命护送虞出关,自然就将安排金七夫妇出城一事掌握在手,对于随行仆从依例仍免不了“验明正身”。
于是虞离城之日,大君见到了金七夫妇。
对于这两人他当然不多关注,关注重点在于金家随从。
作为大隆客商,又是在非常之时随楚王回国,经过察备也合情理。
大君甚至想到旖景与夏柯会混在其中,而有虞在场,他不可能硬将两人当作逆党扣押,早有对策,大不了途中设伏,再把人掳走,横竖为了两个商户奴婢,楚王也不可能严加追究,更不可能当着西梁军士之面坦诚旖景身份,到时也是有苦说不出。
而肖蔓的两个婢女的确是蹊跷的。
带着面具。
大君自然不会放过,说了一番非常之时事不得已的客套,让人摘下面具。
肖蔓很为难:“这两个婢女原是民妇从楚州带来,是对姐妹,却因幼时被火焚毁面容……”
大君自然不信这话,也不怕二婢面貌有碍观瞻,坚持要“验明正身”。
面具下是两张有若鬼魅的脸孔,这让围观亲兵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大君殿下当下断定二婢有鬼,越看越觉两人身材高低与旖景、夏柯相若,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动手去撕二婢脸上的伪装,真让旖景露出真容,事后也不好转寰,大君并不打算与虞撕破面皮,导致旖景身份曝光,这对大君本身而言也极为不利。
但他目睹虞早有预料胸有成竹的神情,心里那叫一个郁堵。
不过还是举手放行。
横竖早在途中设伏,不怕没有机会。
而这回,安瑾也向西梁王请旨,要尽兄妹之谊,与伊阳君随同大君恭送兄长回国。
大君原该防备安瑾,一是想到公主府被他早搜检了一番,旖景决不可能藏身其中,兼着薛东昌与诸多亲信一直对安瑾严盯谨防,她决无可能事后再接旖景入府,纵使安瑾出行跟有众多侍女护卫,大君也不认为旖景会混杂其中,纵使他有怀疑,也不可能对安瑾随扈一一察核,岂非表现出对安瑾的明显怀疑,他才被宗亲告了黑状,这时也得有所收敛,最多只能在途中暗暗防察。
但有那显而易见的蹊跷二婢出现,大君的注意力又再有了侧重,对安瑾越发疏忽。
从大京到边防疾行也得两日,使团慢慢地走,更有耽搁。
于是途中在一处驿站歇息时,就忽然被歹徒夜袭。
大君很抱歉,称又是庆氏逆党行祸,分明意在暗害楚王,导致两国交恶。
不过逆党当然没有得逞,英明神武的大君将楚王保护得毫发无伤。
但是同行的金七众人不在大君重点保护范围之内,肖蔓那两个婢女竟然被歹徒掳走。
遇到这种事,就算是金七夫妇遭遇不测,楚王也不会太过追究,更何况是区区二婢。
大君又一再保证势必追察,竭力寻回二婢,对金七夫妇也是深表歉意。
姿态如此恭谦,楚王又能如何?
大君总算在虞面上看见沉戾一掠,欣喜油然而生。
遇袭之处已离边防不远,次日午后,楚王就到了与铜岭关相对的关隘。
大君拱手相送:“今日与远扬一别,不知何时才又再见,一路平安。”
虞蹙眉还了一礼,显然没有寒喧的心情,而安瑾更是对大君怒目而视。
大君立在险关之上,目送虞一行远去,迫不及待地策马返回。
二婢脸上果然有伪装,但让满怀希望的大君目瞪口呆的是,除去伪装后的两张面孔并非他期望当中。
是陌生人。
大君还不及恼羞成怒,安瑾便即来访。
“殿下,听闻已经寻回肖氏之婢,还望殿下交返。”
又上当了!
大君眼见安瑾温文尔雅的笑容,只觉得讽刺锥心。
人一旦焦灼关切,总不如往常理智,多计善谋的大君本不至于被这显然易见的障眼法蒙蔽,但他期望太重,难免感情用事。
薛东昌闻信后大是惊疑:“楚王费这番心思,难不成就是为了耍弄殿下?”
孔奚临恨铁不成钢:“呆子!这又是楚王在声东击西,用二婢引开殿下注意,说不定苏氏是混在东华随扈中已经出城!”
这原本是大君认为决无可能之事,但经过接二连三的打击,他也实不能笃定。
“即使边防有咱们的眼线,但难保东华已将苏氏交给楚王,混杂在使臣团中,就算楚王担心被殿下拆穿,为保万全,也可先作安排,让人将混出城外的苏氏带去其他关防。”孔奚临这回倒不是为了迷惑大君,他真的就这么认为。
西梁与大隆相邻的边隘不仅一处,比如那时大君掳旖景入关,就是规避了楚王的地盘,走的是赣望关。
而大君并没有充足的人手在所有关隘布线。
旖景只要混出大京,大君再无法控制。
虞灏西勃然变色,跌坐椅上,眼睛里渐渐渗出灰败黯然。
而虞已经进入铜岭关,这时,正与古秋月并驾而行。
“在下实在佩服殿下之算无遗策,倘若真用此计,足以让王妃脱困。”古秋月道。
虞却轻轻摇头:“任何计划都非万全,没有最善,而我只能抉择更善,我并不能确定虞灏西会中计,成算只有五成,风险甚大,相比起来,当然是原定之计更加稳妥。”
“那么经此一回,大君应当会以为王妃已经脱困,再无必要严防。”
虞沉吟片刻,又再摇头:“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应当还怀希望,我若是他,便会安排耳目到楚州确定王妃音讯,那么接下来,是该让阴山娘子登场了,我们也该准备迎回王妃。”
事实就是如此,旖景其实并没有跟着虞回国,她这时仍在金元公主府。
与夏柯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