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泻入谷的月光打在陈简头上,玉石象甲背着他向森林里走去,赤背蜘蛛则默不作声地跟在一旁。陈简觉得她像是在监视自已一样,他感到一丝不自然,但没有说什么。
他现在身负重伤,能维持稳定是最好的。
玉石象甲迈过山坡和蜘蛛桥。
在陈简眼里,他们似乎穿过了遍布鲜血荆棘的巨大长廊。痛觉侵蚀他的大脑,麻木他的视觉,沿途所见的树都如浮雕般紧紧刻在周围,他咬牙切齿,惨白的脸颊上只剩铁青血还在流淌。
过不久,他们迎面遇上从东边过来的搬尸人。
搬尸人独自一人。
看到陈简浑身是血,他没有多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样。
“找我疗伤?”搬尸人问。
玉石象甲点头:“隐翅虫把枯叶螳螂杀了。”
搬尸人眯起的眼睛微微张开,一丝诡异的目光从其中透向陈简,他欲言又止,最后挥了挥手,示意玉石象甲把陈简背到一旁的木头长椅上。
说是木头长椅并不贴切,它不过是一根被削得平坦的粗壮树干,上头爬满了各种弯弯曲曲的细枝。搬尸人挥动干燥的手,一阵微风刮过,攀附其中的小昆虫纷纷飞走。玉石象甲把陈简扶躺到木桩上。
“伤口很深。”搬尸人抬起陈简的右手——已经失去知觉。陈简只能看到血从里头渗出,骨头裸露在冷风中。
“能治好吗?”玉石象甲问。
“没问题。”搬尸人点头。
“那好。”玉石象甲坐到一旁,对陈简说道,“搬尸人帮你疗伤,你说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简含糊地点头。今晚似乎是那么漫长,他遇上了很多事,时间把这些事压缩成了一片,他有些无法分辨先后顺序了。他看着玉石象甲,考虑要不要将谷主已成虫化的事告诉他们。他忽然有个问题——炼虫师们知道成虫化的事吗?
“你们……可有听说过成虫化?”
三个人纷纷摇头。
“这是何意?”赤背蜘蛛立刻问道。
陈简的处境有些难堪,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女人肯定会穷追不舍地问下去。他分神,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搬尸人正用沾着黏液的双手环绕住手臂,一些他认不出的黑色昆虫在伤口处蠕动,肉在逐渐复原,血液似乎重新流向右臂了。
“我在想,你们曾说过,有些炼虫师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既找不到尸体,也没留下任何行踪,他们会不会变成虫子了?”
赤背蜘蛛听后忽然嗤笑一声:“隐翅虫,你说谎的水平可真是低劣——你是说,谷主变成蝴蝶了?”
陈简挺直腰背,感到一阵紧张。
早知道赤背蜘蛛有超出常人的敏锐,今晚又被她狠狠将了一军。
但实际上,陈简对此早有准备。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久,该如何向炼虫师们解释今晚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他都无法解释谷主消失之迷,实话实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来虫谷这么久,他还是没能掌握虫谷的势力划分,今晚都这么乱了,再乱些又有何妨?
“你没在说笑吧?”
玉石象甲的脸在月光下真如一块美玉般白亮,他等着双眼,一会儿看陈简,一会儿看赤背蜘蛛。
陈简点头:“谷主成虫化了,他成了一只蝴蝶,再普通不过的蝴蝶——我亲眼所见,他最后就落在我掌心,跟着其他蝴蝶一起飞走了。”
搬尸人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半个时辰前所有蝴蝶都恢复常态,是因为谷主成虫了?”
“应该是吧。”陈简说,“虫谷已经没有谷主了,蝴蝶们自然脱离了控制。简而言之,我们应该自由了吧?”
玉石象甲安静了许久,挤出一声尴尬的笑声:“这会不会是谷主的陷阱,他在试探我们。再说,成虫化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在虫谷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只有炼化失败的人会被鬼虫吞噬,哪有炼虫师变成鬼虫的说法。”
“不……”赤背蜘蛛轻轻摇头,长发在风中妖娆地舞动,“我听说过这样的事。”
玉石象甲说不出话。
“哎,”陈简重重地叹息一声,“总而言之,谷主算是死了。”他憋着心头的酸痛,用快活的语气说道,“这下我们都自由了。”
“自由?”赤背蜘蛛抬起眼帘,“何来的自由?”
“嗯……我们可以离开虫谷了,不是吗?”
听到这番话,众人几乎同时忍俊不禁。
“笑什么?”陈简诧异。
玉石象甲拍怕他的肩膀,说道:“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难道无法离开虫谷便是不自由的?”
陈简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是个太显而易见的问题了——被谷主囚禁在虫谷禁止离开,算得上自由吗?
正因为答案在陈简心中太显而易见,他反倒说不出合理的解释。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炼虫师们和自己的思想似乎处在不同维度。他扫兴地摇摇头,不想思考这帮家伙是怎么想的。
反正都是数据构建的角色,三观有所不同也可以理解。
陈简大声压下他们的笑声,严肃道:“随你们,谷主死了,反正我打算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搬尸人忽然停下手中的活,一双黑瞳紧紧盯着陈简,仿佛在注视仇人。
这个眼神……陈简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很熟悉……我在哪看过……
“不知道。”
陈简心里只有隐约的计划,肯定不会和看上去非常可疑的搬尸人分享。
搬尸人轻轻点头:“现在外头是乱世,你想掺和一脚?”
这说法听上去弄得自己像一个好战分子。
陈简立刻摇头:“我对战争没兴趣。”
“这样啊。”搬尸人若有所思。
陈简觉得今晚的搬尸人非同寻常,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出来,但最终都被晦涩而普遍的谈话搪塞过去。他悄悄打量这个全身窝在腌臜斗篷里的怪人,他的右耳断了一节,像被狗咬了一样,犬牙差互的伤口看上去有些狰狞。
赤背蜘蛛站起身,她在离开前问搬尸人,长颈锯锹和他的女儿是不是在更东边,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便匆匆离去了,尽管玉石象甲让她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她还是大胆地钻入黑暗的远处,留下一道苗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