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霓惨笑着,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由着香扇慢慢将自己扶起来,那酸疼的膝盖一抖,便“咯吱”一声,险些站不稳。
扬起下颌,她笑着,懒得看那诸人脸上似喜似悲的各色神情,大步走出萱香阁。
一道闪电从天际撕裂重重黑色的天幕,夏日傍晚憋闷了许久,终于迎来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
烟尘乍起,那繁多的珍奇花木,雨打飘零,一地芬芳。片刻前还在枝头争俏的大朵花枝,瞬间折断。
“主子!主子慢点儿!”
香扇一边小跑,一边解下自己的袍子,想要给快步疾走的锦霓披上,免得她淋雨;小太监更是护着怀中的灯笼在前边疾行着,眼看着那烛火明明灭灭,生怕照顾不到,锦霓一脚踩空。
那滂沱的雨,哗哗下着,锦霓凝滞的心,竟跟着一宽。
是啊,从此后,他便是做什么,也跟自己无关,若不是为了……
她颤颤伸出手,那道旧伤痕已经愈合,可是狰狞的疤痕,却是永久留下了。
宫中有那除疤消痕的药膏,说是不出半月,便可焕发新肌,锦霓不稀罕,情愿留着,做个念想。因为——
我,不相信,你们,死了……
想到这,她犹自一笑,将那手心,伸出连廊,感受那雨滴敲打在掌心的清凉。
那种超然的笑容,在半明半昧的纸灯的映照下,看得从后面跟上来的小丫头,心下一惊。
萱香阁内,红烛半残,灯座上已经聚了一圈深红色的灯油腻子。
“行了,都散了吧,刘美人要好生休息,叫陛下陪着,咱们先回。”
胡贵妃扫视了众人一圈,率先出口。
皇后在佛堂祷告,没有前来,此刻,后宫便是胡贵妃位分最尊,六宫自是看她脸色行|事。
于是大家各自告退,芈闲鹤挥挥手,倦容更添了几分。
“爱妃且慢。”
就在胡贵妃刚要踏出去的时刻,芈闲鹤突然出声。
“朕觉得这事蹊跷,爱妃能者多劳,替朕查清此事,免得六宫中人人自危。”
胡贵妃面上一顿,继而点头称是,领了口谕,这才领着自己的人,袅袅婷婷地离去了。
看着她走远,芈闲鹤这才推开怀中的人儿,眼眉一皱,冷声道:“你这唱念做打,要演到什么时候?”
刘美人抽噎了几声,脸上泪痕犹在,眨着一双圆眼,不解道:“皇上?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一牵嘴角,芈闲鹤面色诡谲,淡淡道:“怎么你怀有龙种,太医院都不知道,也没人跟朕通报?难道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来人啊,把太医院的那群酒囊饭袋,都给朕宣来!还有,这萱香阁的奴才们,都把脖子洗净了,给朕的‘儿子’陪葬!”
说完,他一把攫住刘美人的下巴,狰狞道:“爱妃,你看朕这样处置,可好?”
刘美人惊慌失措,只好咿唔几声,冷不防,他的大手却滑向脖颈,一把掐住她。
芈闲鹤笑得愈发动人,一双凤目微挑,流动着异样的光,“爱妃,朕却是糊涂了,朕是哪一次与你欢好,让你珠胎暗结的呢……”
这后宫女子三千,他芈闲鹤一个都没碰过!哪里来的孩子,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不成!
刘美人美|目流转,心中松了一口气,想他是为了这次,然她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由得浮上媚|笑,娇|声道:“皇上,您吓坏臣妾了,您松开些……咳咳……”
芈闲鹤“哦”了一声,果然松开了一些,等着她。
“就是那次您在萱香阁同臣妾一同把酒赏月,之后……之后您醉了,要了臣妾……”
她故作羞怯,欲说还休。
芈闲鹤大笑,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扬手击掌,不过片刻,两个侍卫拖着一个人进来。
“你们刘家,倒真是为朕操心江山社稷!”
他哼了一声,踹了地上那人一脚,叫人抓起他的头,让刘美人看个细致。
待她看清眼前人,不由得“啊”一声尖叫——
那人,不就是上次,她爹爹刘将军暗中送来的那个男人,与她连番**,以求怀上“龙子”。
女人的反应不异于承认一切,芈闲鹤冷冷地拍了几下龙袍,慢悠悠道:“好好看着你们的主子,她刚小产,体质虚乏,就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了,还有,她现在心情不好,朕体恤刘家几代忠良,故而不要叫你们主子和娘家联系,徒增刘爱卿一家伤悲,都明白了?”
外间的奴才们,唯唯诺诺地胡乱磕着头,心道这是变天了,萱香阁的天,塌了。
说罢,芈闲鹤一撩锦袍,松开紧握的拳头,豁然转身。
站在九重宫阙中,皇帝淋着雨,随行的太监宫女们一概不敢上前。
望着莲浣宫的方向许久,他挺拔的身躯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我会许你一生安稳,这一次,信我。”
*****
远处各处宫苑明灯盏盏,照得庭院灿若白昼,唯有莲浣宫的楼阁皆是笼罩在一片黑暗氤氲之中,只剩下满园清香,如烟似雾。
因着芈闲鹤一句“吃穿用度,一切从简”,莲浣宫连蜡烛都配给得可怜,当然,一个皇帝不可能小气到这种程度,自然是底下人趁机报复罢了。
香扇忿忿,锦霓却满不在乎,索性每日早起看书,日落而息,只是笑称省了灯油钱。
“主子,别看了,伤眼睛。”
香扇灵巧上前,抽走了锦霓手里的书,口中念叨着。
“水放好了,去洗吧,这天热得简直不像话。”
髻绾青丝散,冠抽碧玉簪。
香扇抱来换洗衣裳,拉满屏风,室内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足有寻常人家女子用的两倍大小,侍女穿梭,注满热水,洒遍花瓣。
椒兰焚烧,袅袅茵樨香。
撩起一捧水试试温度,锦霓挥退了众人,独自沐浴。
褪去层层纱衣,一只玉|足轻点,踏上那棉布包着的踏脚,身子一沉,便陷在热水中,顿觉得浑身的粘腻都洗去了。
蔷薇露,玫瑰水,这颜色鲜艳,种类繁多的沐浴物事,还是香扇先前领来的份额,若是现在,不可能有了。圣上的恩宠才是一切后宫女人生存状况的风向标,失宠的女子,必定是受尽宫人的白眼和挤兑。
“香扇,你去歇歇吧,我这用不到人手了。”
锦霓见外面似有人影晃动,扬了声音吩咐了一声,香扇慌忙应了一声,像是踢翻了凳子,然后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
“这个香扇,手忙脚乱的!”
她笑了一声,便放下心来,撩水沐浴,玩得兴起时,甚至将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高抬起来,秀美的莲足“噼啪啪”地踩着水玩,还哼起随意编的小曲儿。
蒸汽如薄纱,丝丝缕缕,皂角的清新,花瓣的香甜,赤-裸的女|体,粉嘟嘟柔嫩嫩,热水滑过全身,微合上眼,听着窗外的虫鸣阵阵,难得的偷来浮生半日闲。
刘美人“小产事件”过去了三天,据说胡贵妃着手调查此事,然而查来查去,毕竟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指向锦霓,她更是懒得澄清解释,由着后宫女子胡乱猜测。
倒是自从芈闲鹤将她禁足在莲浣宫,似乎那些前一阵子时常来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小太监少了不少,倒也少了些许困扰。
“谁?”
她忽然睁开眼,耳边似乎有奇怪的“沙沙”声音响起,惊得她一慌,手臂从木桶中胡乱伸出来,带出大|片水花。
不是她一惊一乍,而是,她确实听见了!
锦霓抓过桌上的毛巾,艰难地掩住胸前大|片春光,腰以下仍旧埋在水里,探着身子看向窗外。
“嘎咕!”
一只浑身五彩斑斓的鸟儿像是回应她似的,在她往外看的时候,扑扑翅膀,叫了一声直入黑漆漆的夜空。
锦霓暗笑自己大惊小怪,不过是只鸟儿,看来,真是进宫后,胆子也小了。
重新浸在热水中,肌肤变红,浑身舒畅,刚才那么一折腾,精神松懈下来,竟有些困了。
就在锦霓慢慢合上眼的一瞬间,半空中寒光忽而一闪!
一柄小刀斜斜飞过,割破静谧的空气,稳稳地扎向高高的木梁,紧接着,一个拇指粗细的半透明的丝绳,从窗外射|进来,一头打着结,牢牢地系在那狠狠深入木头的刀柄上。
一双足,猛地往窗台上一点,修长的人影一动,那人一手抓着那绳,一手提着长剑便荡了进来!
昏昏欲睡的锦霓,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杀气,起初,她还以为又是什么鸟畜,直到那剑气拂过裸|露的肌肤,才登时惊起她的战栗来!
“别出声!”
那人压低了声音,发现锦霓是全|裸的,白|皙的脸上竟是一红,下意识别过脸去,只是手中的剑,卡在她的咽喉处。
锦霓咽了一口口水,识趣地点点头,用眼神保证她绝不喊人。
果然,那男人慢慢撤回剑,开始不断打量起四周。
“这里怎么这么暗?这是什么宫,狗皇帝在哪儿?”
男子皱眉,他一路为了躲开巡视的禁卫军,不想竟走到这里。
锦霓缩在已经微凉的水里,头皮一阵发麻,身子又往下压了压,这才轻声回答道:“这,算是冷宫吧,皇上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