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二年八月十一下午,京城洛阳东南郊太学院最后一堂技击课上。太学生们三五成群的正练习剑术和箭法。大魏能骑善射,而击剑和射击又是儒家六艺之一,所以同学们即便主业再忙,也都不忘修习,估计他们大都喜欢附庸风雅和任侠之风。
人群之中,一位眉清目秀学生,练剑空当,观察着周围老师和同学。他叫孙云,汲郡汲县新中乡弟子,考入京城太学院已一年多,初级班二年级。太学生两年一招生,一届两个班混班上课,所以课堂上的所有学生他都认识,可他看着有点恍惚,仿佛所有师生都很陌生。
击剑老师叫毛逵毛鸿广,他有两位兄长十分有名,分别是毛遐毛鸿远和毛远毛鸿宾,十年前毛鸿宾在终南论剑时就冠名三原侠,而在刚刚不久嵩山论剑兄弟俩人共同获得双侠美誉。毛逵本人本是上届论剑的侯侠,不过本届论剑因候选人才辈出,他不幸被挤出来。
问题就出在这儿,按说他掉出剑侠榜,心情应该沮丧低落,可是他好像一点没反应,甚至有点像没发过此事一样。难道武林大会对每个参赛的人有要求,让他们不得泄露消息?好像不可能,这种约束对上榜之人有作用,落榜的谁还管与自己无关的约束。还是他有肚量,以至于对名誉泰然处之。但孙云子细品过,老师的样子不是装的,好像这段记忆被抹杀了。
同样事情还发生在同门以及同窗身上,如李辰、吴坚、小俪、贺拔伟和小月,他们几个都参加了大会,除了自己和小俪上榜以外,其他人都暴腮龙门,可是他们的状况与博士一样,仿佛世间就不存在过武林大会,即便这次论剑就在京城南边不远处的巍巍嵩山之中。
想起论剑,孙云至今还在激动万分,毕竟因为一系列的机缘巧合,让自己有机会接触到武林这片神秘的区域,并且最终如愿以偿登上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剑侠榜。不知道这些巧合是偶然还是必然,自己本是乡下的小孩儿,为什么突然在幼儿年纪结识武林大侠,为什么会在少年时期进入京城太学院,为什么突然开启了无数个梦境,为什么脑海中被灌输了奇妙的信息,尤其最后,竟然稀里糊涂的进入剑侠榜,成为人人羡慕的侠客。
可这一切是真的吗?更细点说,是真实发生的吗?是真实的结果吗?对于发生的疑问,就像刚才的疑问,所有身边参与者竟然遗忘,正如之前所有梦境,没人有记忆。对于结果的疑问,孙云更清楚,自己的功力,可以说连四重境界的真实水准都没达到,完全凭借结界松动,更准确说是自我梦境的陶醉和导演下,伴随一系列投机取巧才跻身那些天才之中。所以困扰之下,孙云觉得嵩山论剑本就是一场梦,梦中呈现的人物尽管鲜明和真实,可是梦醒了,只有自己存有记忆,别人什么都没剩,当然也可以说别人干脆就没做过同一个梦。
当然孙云不相信自己会凭空进入一个有前因后果的梦境,武林论剑十年前就有,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所有人的记忆突然空白,一定什么被什么干扰了。会是什么呢?按照以往的惯例,抹杀记忆的多数是出入口的特殊构造,以及时空走廊,这次也应该一样。
仔细想想,嵩山出入肯定没有时空走廊,那就剩下特殊构造,比如仙泉仙石以及---,对了!最大可能是赛会的选址山谷,那里有一大片原始面貌且未风化完全的岩层。这片岩层在自己刚刚进入的时候,曾经对脑波产生极大的干扰,甚至灌输了许多远至洪荒时代的留影。相信,这些干扰肯定同时作用在其他人身上,只不过自己特异的功能,不但保存了记忆,甚至吸收了过多的信息,而别人则直接被抹杀记忆,这绝对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
想明白这些,孙云稍稍松口气儿,否则面对陌生的熟人,总觉得别扭。此外,还有件事儿孙云一直牵挂。已经开学十多天了,同窗王先和杨炯至今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家里出什么事儿,还是路途上出事儿了。孙云已经去信,但现在交通不方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或许他们已在归途正好错开。关键是时间短还好,课程能补回来,时间长了会落下。王先因为武功不好,转而专注五经,是同乡中学习最好的,将来最大可能留京任职,大伙还指望他照顾呢。杨炯虽然以后不打算做官,但也准备留京经商,学业同样不可荒废。
正胡思乱想,剑馆外进来一位管理博士助理,孙云认得,是管理楼西怪王博士的李助教。他老远看见孙云,喊道:“孙云同学,你过来一下!”
他总多给孙云餐卷,孙云对他印象挺好,跑过去问道:“李先生,找我有事儿?”
李助教道:“嗯,外边有官府的人找你,是中郎将李澄,快下课了,你请假吧。”
李澄?孙云认识他,在中护军任职,是元顺的手下,同时是老隐士赵老伯的记名弟子,也算自己稍微刮点边的师兄。老隐士去白鹿山隐居后,他的弟子一位去了兖州前线军营,一位留在太学院接班打更保护自己,剩下这位记名弟子,偶尔也来关照关注。今天他找自己干什么?难道还是金像疑案?这个案子归元顺管,嵩山论剑前还找自己帮过忙,随着大秦勇士的突然离开,以及嵩山论剑结束后外地人员的离去,早已石沉大海不了了之,难道是朝廷想起来,非要个结果?这可麻烦了,因为所有当事人都一走了之,再查无可查!
一边想着,孙云回去和毛博士请假,只说助教喊他有事儿,省得老师同学知道消息引起麻烦,另一方面周围的人都以为又是饭票或勤工的事情,因此都不太注意。出了剑馆,李助教领着他来到管理楼,门前正看到李澄,助教把人带回来便告辞进去。
李澄见到孙云,道:“小师弟,好多天没见你了,放假都忙啥啦?没到我那儿玩玩呢?”
忙啥!嵩山论剑呗,他和子渊子洪师兄是师兄弟,这事儿他多少有点知情,怎么明知故问?不对,看他的表情不是装的。要么师兄们压根没想告诉他,要么所有人都被阶段性抹杀记忆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嵩山论剑再提起来,只是一段野史,或一个故事。
想到这儿,孙云道:“没啥,一直温习和勤工来着,金像大案嫌疑人都销声匿迹,我这边没什么头绪,所以也没好意思看您,对了,您还是为这事儿来的么?”
李澄道:“这事儿已经了了。左仆射大人早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奏报朝廷以谣言事件终止,最后大人建议把阜财里改为齐谐里,太后恩准,户部颁布命令,里坊标识也更名完毕。”京城五户为一邻,五邻为一里,即所谓的邻里制度,更名民政部门要审批备案。
哦!原来已结案,孙云放心道:“太好了。那师兄找我还有别的事情?”
李澄道:“当然,我已经和管理博士王先生替你请过假,你立刻跟我去趟护军府,大人有请,府里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了。”还有事儿?还有人?孙云没好深问,立刻出发。
还没到秋分,天色不算短,进到南城宣扬们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护军府在铜锣大街的东侧,进城门过南渠桥就是,对面是司州的府衙。中护军掌管禁军拱卫京师,内外军容整肃。进到正堂一看,里边有好多人都在。当中是元顺和元子攸和元鸷。两边有直阁将军尔朱世隆和尔朱仲远,哥俩人都是尔朱荣的从弟。还有直阁将军兼武卫穆子建,他是尔朱荣的妹夫。再旁边有平东将军、光禄少卿郑季明,通直郎郑先护和鸿胪少卿谷士恢。谷士恢复姓谷会,鲜卑拓拔部,后来都改称单姓。还有一位是密多,前几天还参加过嵩山大会。再有李延寔的长子员外散骑侍郎李彧,元宝炬、中军将军元顼等人都在,还有许多人孙云没见过。
看见这个场面,孙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同时想起来数月前在城南与他们见面的情形。单是元子攸,孙云倒不怎么,可是有这么多人聚集,一定有什么重要大事。现在朝廷分成两派,太后一党与小皇帝一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显着,自己只是一个学生,不该参与进去。
元子攸看见孙云进来,高兴起来,招手道:“贤弟,这么晚把你喊来,没耽误休息吧?”
孙云连忙紧行几步施礼:“兄长好,大人好,各位将军好。没耽误,没耽误。”
元子攸继续笑道:“那就好,来,坐下,知道吗?今天我们陪着陛下去南郊了。”
孙云有点没头没脑,不过略有警觉,担心论剑的事情,道:“莫非去嵩山祭祀?”
元子攸道:“聪明、有点贴谱,但不是嵩山也不是祭祀,而是南石窟寺佛像揭幕。你的师父稠方丈、慧光大统、还有尼总持以及小永泰等好多人都去了南石窟寺面见陛下。”
这还聪明,差着几十里地,元子攸真含蓄。不过这事儿倒很正常,都在南郊,同是佛教盛事。永泰公主与小皇帝是兄妹,多年不见特地跑去叙叙家常人之常情。只要嵩山论剑不被泄露,自己榜上有名的身份也就一直是个秘密,至少不会影响将来的仕途就行。不过这与自己何干?于是他看看元顺,道:“子攸哥,您找我来,是有什么案件需要帮忙吗?”
元子攸笑道:“金像案件仆射大人已经告一段落,京城暂时也没有什么新的怪事儿发生。找你是要和你说,另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完成,这件事也是稠方丈答应的。什么事儿呢?是陛下要和你师父学习禅法,不过稠师父说正在整理禅法秘籍无法进京,所以需要有个人来回传递问题与反馈,与两边都有关系的选来选去只有你了。”孙云听了暗吃一惊,给小皇帝和师父做往来联系,这事儿能像表面这么简单?还有为什么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