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被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气得发抖,丧身修罗祭器的人,从未有轮回生还的先例。她到底知道不知道?
话说得那样清冷决绝,她是打定了主意自己担负命运,还是恨透了他,心死如灰?
他不知道,他只是害怕极了,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本事学了个马马虎虎,竟是学什么不好,偏要去学父帝以身殉道?要以元神来强压下修罗祭器的威力?
“小崽子,你给我停手!停手!你听见没有!”帝江一阵心慌,一颗心像是碎成了七八块,疼得他整个胸腔都阵痛,他毫无形象地大声嘶吼,“我教过你什么?!我教你这么轻易地就要去死了么!混账东西,你要是敢死……”
小白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他还是来晚了,他想,若是自己没有去找帝江,就是拼了什么都不顾,是不是就能将阿阮带回来,让她不至于如此。
“晚了,晚了……帝江,晚了……”小白捂住脸,声音已是哽咽。
帝江口中腥甜,一把拉住小白将他扯起来,“你闭嘴!救她,救她!”
小白的话像是犹在耳边,问他,就算是要是去阿阮,也不会后悔么?
他太害怕了,因为他终于发现,终于要承认,自己并不想失去……她是他最后的温暖最后的依靠,纵然他知道的太晚了,他错了还不行么?
“阿阮,你别怕。有师父在,师父会救你的,你别犯傻,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满足你,补偿你,只要你好好的,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他手都是抖着的,颤抖着说出这话,让人无法信服。若是往常,他定然能讲这话说的更好,将她牢牢护住,可是她在修罗祭器里,他投鼠忌器,生怕她一个脑热便选了最不好的结果。
说起补偿二字,阿阮一阵诛心,对他来说,他可以一次次让她失望伤心,一次次给她柔情,可唯独不会真心爱她喜欢她,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他依赖他爱的不得了,所以他才会将补偿两个字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因为他知道的吧,只要他给了他所以为的补偿,她都会原谅他在他身边陪伴他。
阿阮忽然冷下了脸,“帝江,你总是这样,温柔地给人希望,却又转眼间碾碎它,这样好玩么?这一次,我不要你救。”她怎么能让他来救,他那神力都给了她啊。阿阮满心酸胀,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还在计较那些不愉快的事。
或许,对师父来说,自己的恨要比爱轻松多了吧。若是师父知道自己是恨他的,那么往后的日子,也许会少想起她一些来。阿阮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好受了点,曾经多么希望他将自己放在心上,可若是自己不在了,那点惦念,若是让他痛苦,还不如不要,总归她也是感觉不到的了。
阿阮苦笑一声,闭上了双眼,将自己这一身神力散开来,重新还给了帝江。
“阿阮,你别冲动。我知道你恨我,是我错了,我不该伤你的心,可是我……我不知道……”他的解释苍白而无力。要说什么呢?说我早知情苦,却未看在眼里,忘情恣意,戏弄了她是因为自己本就没有七情六欲,不懂情爱?
大抵,伤人心的这种事,什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罢?
戏本子里都说,女人心最是伤不得。
可他现在懂了啊!他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她竟是在这个时候还了他的神力,便是要与这祭器同归于尽,她这是在报复他么?
也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他挥手推拒,想将神力重新返到她身上,不论如何,多少能多护她一些。他几乎是瞬间便撑起了寒冰阵来消解修罗祭器的修罗之火,寒冷的温度令他周身结起了冰阵,眉毛上也开始结冰。
可谁知,小时候那样粘人听话的丫头,倔强起来竟是这样决绝,他像是被人一拳打中胸口,神力归体的时候由于他的有意抵抗,只承了半成,而另外半成被他返给了阿阮,他恼恨地吐出一口血来,挣扎着不管不顾冲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如烟花般的星火炸裂,方才寒冰阵中他都未觉冰寒,在那一瞬,他心里一空,伸手虚空地一抓,竟是如坠冰窖,一丝温度都感觉不到了……
小白撇下帝江,亦上前去拉阿阮,阿阮对他勉励一笑,也不挣扎,只道:“小白,我出不去了,你走吧。你不能死,你可以父帝的白泽啊,往后,你替我看着师父吧。”
小白挑眉,心中的火气一下去爆发了,“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我去看着他,我怎么看?我看不住!”
阿阮只是笑,但那笑越来越模糊,她用另一只手,猛地将小白推了下去。
火光炸裂的噼啪声中,修罗祭器在火光中开始消融,像是一根流着泪的蜡烛,伴随着极王极不甘愿的嘶吼声,一道金光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朝帝江飞了过来,阿阮的声音漫漫消散,她说:“师父若是还认我这个徒弟,就替我送她们轮回吧。”
小白爬起来,呆愣地坐在地上,蹭了一下嘴角,是血还是泪他都分不清了,看着阿阮的影子一点点消失。
“阿阮!”帝江沉痛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的影子开始化为点点金光,混在一片火光里,修罗祭器碰上修罗之火,惨烈的不能再惨烈,魂魄化去,连碎片都捡不出来。
帝江伸手接住那道金光,是一颗聚灵珠,一层熟悉的气息包裹着珠子,保护滋养了聚灵珠里面的两个残缺的魂魄。珠子里混着一滴血,是阿阮的修罗纯血,而那道气息,是阿然最后的一点力量,她用这力量,给这两个残缺的灵魂换了一个新生的机会。修罗祭器,死也是生,阿阮用这样的方式,利用祭器死之力量与极王同归于尽,利用祭器生之力量,重接了那两个灵魂的修罗血脉。
云宁和冥婆婆终于得以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上。帝江愣愣地看着聚灵珠,两个女人的残魂,不难猜到是谁。然而他的阿阮再也回不来了。带着对他的恨,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他。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为忌讳的一种的方式。父帝如此,她亦是如此。他身边最后的温度从此也再不会温暖他了……
帝江紧紧握着那颗聚灵珠,借着自己那半身神力冲入火光之中,试图寻到阿阮的魂魄碎片,就是碎成沙,他也要捡回去,拼起来……可是他什么都没找到,他找不到,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修罗之火,烧红了修罗族境地的整片天空,极王殿烧了个干净,牵连了大半个修罗族境地,火光冲天,境地内灵脉严重受损,修罗族全族上下仓皇而出,俱都心惊胆寒,混乱之中,没人发现极王的亲信骆奇跟着消失了。
小白沉痛地拉住一身狼狈的帝江,将他带离那非同寻常的火光,大声吼他:“帝江,你疯了么!现在做什么深情的样子?她不需要你殉情!”
帝江脸色苍白,身上多处灼伤,头发也乱蓬蓬的,听着小白的话一阵恍惚,忽然身子一歪,吐了出来。
小白也不嫌弃他了,稳稳地扶住他,哽咽道:“帝江,别做傻事了。你知道的,阿阮她回不来了。”
帝江恍若未闻地抓紧小白的手臂,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白泽啊,我不是想殉情,我,我去找她的魂魄,可是,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怎么办啊?”
他说罢,偏过头去,像是又要吐,干呕了半天,接连吐出几口血来。
小白有些骇然地看着他,“帝江,你不会是把忘情吐出来了吧?”忘情说是一种汤水,但是却如深埋在体内的一种蛊,人的七情六欲是在心,在头脑里的东西,无法从根本取出,只能压制,若是有天压制不住了,身体的排斥超过了这股压制的力量,便会被彻底反压。
帝江眼神有些涣散,他茫然地看着小白,从来没有一刻,二人能够如此好好交谈过,他说:我还未能来得及告诉她,我没有逗弄她,那些温情,都是真心的,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将她留在身边,越做越错。
他说,白泽啊,我现在,觉得好孤独啊,我该怎么办?
小白心里揪得紧紧的,他盯着那火光,不再看帝江这副样子。他抹了把眼泪,有些赌气道:“还能怎么办?你是活该,自己受着吧。”他心里难受,不光是因为阿阮没了,他也难受,自己终归是辜负了父帝的嘱托,他没有看好帝江,就这么一个能让帝江温暖的人,他也没看住。
帝江摇着头,开始大笑,“我不信,我不信。我可是帝江啊,我是神,我是神界的少帝,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小白蹙眉看着他,觉得他实在是狂妄疯癫。就算是神又如何,父帝那样的神,也会有魂祭天地的一天,神,不是万能的啊。
帝江疯疯癫癫地往外闯,不知伤了多少修罗族的人,小白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修罗境地附近,元清和塑夜二人肃着脸正赶过来,与神志不清的帝江撞上。
二人看了一眼那漫天大火,心早就沉了下去,但见着帝江,还是不免带着希望问了一句,“阿阮可还好?”
帝江只是大笑。
小白偏过头,流下两行泪,胡乱抹了一把,“仙师,塑夜,你们来晚了。我们,我们也来晚了,阿阮她,已经……”
塑夜原本就还在养伤,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清听着这话不清不楚地,自己那孽徒又全然问不出个话来,他冷静地将帝江和小白拨开,踏云而上,几步到了那火光里,拂尘清扫,眯起眼来:修罗祭器?
步下云端,元清心里已然是绝望,葬身修罗祭器,便是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帝江此时也有了几分清醒,上前扑倒在元清身前,像个孩子似的抓着元清的长袖,乞求道:“师尊,师尊,你救救阿阮吧!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能没有她啊!”
元清从未见他如此模样,整个人犹如被打落神籍,不见往日半分神采,脸上灰蒙蒙的一片,眼睛里更是没有光,知道这徒弟素来是个混的,可到底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少年,又是父帝的重托,元清心中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一摸,让他忽然紧张起来,既而探向他的灵台,一时间惊得他浑身发抖。
他将帝江搀扶起来,心惊地看向小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半神之身,是什么情况?”他自知从帝江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才问的小白。
小白咬唇,心中也不知道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快意多一些,“阿阮走之前,将他的神力还给他了,他不要,要返回去,还硬撑起寒冰阵,自损神身。许是报应吧,又或者这就是他的天劫,怪不得谁。”
元清沉默地看了小白一眼,半晌才叹息道:“白泽,他已经这样了,你就算看在父帝的份上,多照顾他一些吧。我知道,阿阮走了,你也难过。你不要怨父帝,也不要怨阿阮,他们多少有些身不由己。没有人愿意向死而生,他们也想活下去,并没有谁真的抛下了谁。”
说起父帝来,小白眼圈儿红了,被元清看清了他心里敢怒不敢言的怨气,他接过帝江,将他扶好了,扭过头没说什么。
这一次,元清没再骂帝江孽徒,他忘着那烧不尽的火,湿了眼角,难得用严厉的口气对帝江道:“徒儿,跟为师回去。”
小白也没有自信一个人照看这样异常的帝江,便强行扶着帝江跟着元清,经过塑夜身边时,一直沉默的塑夜突然拉住小白,低声问他:“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塑夜明显还是重伤未愈,从头到尾,他都是最无辜最不幸运的那一个,小白都觉得自己没脸面对塑夜,可偏偏阿阮给帝江留了话,给自己留了话,就是没有留话给塑夜,小白替塑夜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