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阮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小秘密,江熙宸的睫毛扫在她脖子上的皮肤上,微微发痒,让她忍不住推了推他的额头,这情景似乎在脑子里有一瞬熟悉恍过,那是一处人间桃源般的山林小屋,她和师父也如现在这般亲昵,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那画面像是一缕烟,很快被她的意识掩埋,只是心尖儿似有些疼痛,不安地跳动了几下,强压下这股不舒服的感觉,云阮也终于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师父,你最近身体有什么异常么?”云阮关切道。
江熙宸笑嘻嘻地躲开她的手,撒谎撒的面不改色,“没有啊。”
云阮自来相信他说的话,便不疑有他,有些生气地说:“邢紫熏竟然咒你,说你要死了!我可以撕烂她的嘴嘛?!”虽然她一向不想与邢紫熏母女为敌,但那不代表她当真修的七情六欲平淡至极,她还是有脾气的!
荀琅凑过来,递上一个小瓷瓶,“看把我们阮阮气的,别那么血腥,这瓶血刺露给她,保管她嗓子疼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估计话都不想说,更不会说些让人讨厌的屁话了。”
云阮气哼哼地接过荀琅的小瓷瓶,与他惺惺相惜地握住手,“谢谢小师叔!你真好!你真厉害!”
塑夜被他们这副样子逗笑了,就算是阿阮今生的性子和前生很是不同,也被江熙宸掰回去了。
他撑着额头,低低地笑出声来,眼前的一切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虽然那时的画面里没有荀琅,而是另一个人,但是也是如此这般有趣,搅乱了他一颗清修的心,让他生出许多未曾体会过的情感。
江熙宸也笑了,不着痕迹地将云阮和荀琅握在一起的手抽回来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捏,无意般说道:“你怎么有空回来了?不是说接了几个神仙的大单子在做么?那几个老不正经,肯把你放了?”他的阮阮在他眼里是香饽饽,天下第一好,别人都会忍不住黏着她对她好,那整日无聊凑在一起的三人组自然是稀罕他家阮阮的。
被江熙宸轻易地改变了话题的云阮并没察觉,反而说到这个,云阮有些高兴,这岂止是个大单子,神仙许诺的功德,和六界委员会计算的功德可不是一个层面的意义!
她兴奋地像个炫耀成绩的孩子,“还剩最后一块,待解决了这件事,三生镜归位,就了结了。我都和月老说好了,到时候将三生镜借回来给师父用。”
听到三生镜归位,江熙宸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很快顺着她道,“……那就好。只是,不用借回来了。我应该用不上了。”原本是想着生命漫长,拼着被阮阮讨厌憎恨也要让她记起她对自己这个师父的爱恨,他会用尽全力将她追回来,可是现在,也许哪天就要魂归大地,怎么敢让她恢复了那些记忆,再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云阮不明,却也不深究,以为师父是心疼她太过辛苦,便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没关系的师父,我其实也没怎么出力,有大帝帮忙呢,虽然那三人组不怎么靠谱,但紧要关头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云阮说着,直觉已经是搜遍全脑给三人组说好话了,“师父你放心,我回来没有什么事。就是,就是担心你……这都怪邢紫熏那个人,乱说话。”
“嗯,我没事。”
“师父,等最后一块三生镜收回,这任务便结束了,到时候我回来陪陪你好不好?”
“好啊。”
江熙宸随口答着,有些乏了,便支开她,“好了,你去和你小师叔找你那木叔叔吧,早点挖出来,可别真做了花肥。”
云阮心想木万年那种抗打无伤的体质,恐怕就是想做花肥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想想他被荀琅为难吃瘪的样子还真是无奈又好笑,也不能让他一直在苗圃里待着,她吐吐舌头,从他怀里跳起来,拉上荀琅,“小师叔,我们快去吧!”
云清山上没有一个活泼性子,也就是云阮在能热闹一些,荀琅被她拉的摇摇晃晃,捂着晕乎乎的脑袋无奈道:“急什么,一时半会儿化不了肥,你慢点。”
怀中的温暖随着云阮离开转眼消散,江熙宸心里空落落的抱紧了毯子,抬手想要散个法力,被塑夜挡住。
“行了,你歇着吧,别再浪费法力了。”塑夜不赞成他这样毫不在乎地消耗,替他施了个幻咒,桃林再次绽放出灿烂的花朵,风过,便有花瓣飘落。
江熙宸怔怔地看着那飘渺的桃花如粉红色海浪一般由远及近,层层花海绽放,鼻间有香,美的让人沉醉。他忽然拉住了塑夜的长袖,“塑夜,我其实,很怕死啊。”
身为天神,不入轮回。死,便是寂灭,再也不会有半点痕迹。谁说活得久就不眷恋生命?但凡这世间还有自己放在心尖儿上期盼着的人,谁会嫌自己活得久?
塑夜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那只微微发凉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帝江,我不会让你消失的,这一次,我也不会和你抢阮阮,你前世做的错事需要由你自己来弥补。”
不是死,是消失,塑夜并不想用那个字。
“塑夜,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江熙宸问出声来,只是声音越来越弱,塑夜给他的幻咒十分强大,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法力消散太快还是不知何时塑夜的修为已经如此之高,总之他陷入那个幻咒,去了他最爱的梦境里,如梦亦如幻。
那幻咒,将他带回了千年前。
神界皇族,曾经被父帝带在身边最为受宠的小儿子帝江,自父帝神灭没了人管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竟未接任父帝的神位,反而仗着自己的身份彻底成了六界里最混的一个。六界均知他自幼被父帝带去仙界拜了宗师元清为师,若是他即了神位,神界和仙界的关系难免被拉进,这是其他几界都不愿意看到的,故而虽然大家都很头疼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祸害,倒也都很庆幸。
虽他身为神族谁也不敢得罪,但所幸他是个古怪性子,即便和同族也处的不好,孤僻的很,六界里没人知道他何时会出现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栖身,但总归他不出现的话,大家也都乐的安宁,只要这倒霉的火儿不冲到自己身上,那边都能当个故事来听听。
特别是最近,那人似乎安分了许多,六界里平安无事,没听说哪个妖域妖王混战死了一个帮派,也没听说仙界谁家突然丢了大把的法宝,魔界里的魔兽们出去作怪也没什么离奇失踪,平静的竟然让人不大舒服。
恐怕是没人能想到,一个身居六界最顶层的神界皇族,法力天生就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帝江,竟是滚落红尘,在人间住着农家院儿,还是个前院儿有菜圃水井,后院儿养着牛羊的自给自足的农家院儿。
只不过,水井边儿趴着一只打瞌睡的龟,菜圃里也有一个小个子在挥汗如雨,而那后院儿的牛羊,长得与五里地外的邻居家里的牛羊也不大一样。
帝江披着松松垮垮地衣裳,豪放的露出一大片胸膛,他斜靠着门框眯着眼看着菜圃里那个穿着破抹布一样的小丫头。一时兴起带回来这么一个小麻烦,之后便和塑夜去收拾什么梼杌,将她丢在这里就走了,他还记得小丫头怯生生的眼神,不知所措地站在院子里。
他这处老窝设了结界,便也没怕她会跑走,只道让她在此处等他回来。
那小丫头倒是听话的很,不仅没跑,还知道把自己收拾干净,眼下瞧着,虽然仍旧是套这个破抹布,那小脸儿倒是干净了,人界的小孩子,捏在手里软乎乎的,细皮嫩肉的,怪不得妖怪都喜欢吃。
屠兽愉快,昨日路过人界一处烟雨红楼,他收了法力做起凡人,任凭自己喝了个大醉,踏风回来便栽进屋子里,直到现在宿醉而醒。
阿阮被丢在这里几日,也并不觉得委屈,这院子是她记忆里待过最好的地方了,水井边有帮她打水的龟爷爷,菜圃里有帮她摘菜的小弟弟,后院里那些牛羊到了晚上便会开会似的讲故事,她与他们睡在一处,温暖又容易入睡。
她人小,吃不了多少东西,这几日都是靠着菜圃里的瓜果柿子过活,倒也不觉得难受。
昨夜,师父回来了,可是没有和她说话,莫不是师父把她这个人忘了?那可不行啊,他答应了要教她本事的,若是学不来本事,怎么报仇?
察觉到屋里有动静,阿阮在菜圃里拿着小锄头捯饬地更起劲儿了,动作夸张地跳来跳去,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神族是没有婚配结侣修行一说的,漫长的寿命多半都承载了一定的责任,也没有欲望,繁衍之事也十分隐秘,很多神族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也并不在乎。仙界魔界多半都是修道侣,妖界欲望繁重,在这方面更是没有下限,而人界多半是很规律的到了一定年纪便要成婚生子,帝江混迹人界,对此也有所了解。
只是他从来没有养过人界的小孩,听说婴孩多半是香香软软的,但他捡回来的这一个……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抱着她,软确实是软,但是是个臭的!
“小徒弟,你过来。”那小身子晃得他头晕,帝江有些不耐地冲她喊。
师父终于注意到自己了呢!
阿阮丢了小锄头,将手上的土往衣服上一抹,乐颠颠地跑向帝江。
“师父。”
帝江瞧着她的动作,嫌弃地吸了吸鼻子,“啧,手往哪儿抹呢?脏不脏?”
这红衣哥哥果然没有那么蓝衣哥哥温柔,阿阮委屈地扁扁嘴,将手往身后缩了缩。
帝江将她像个小鸡仔似的拎起来,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又是一声嫌弃,“啧,你这是拱畜生窝里了?一身味儿。”
阿阮脸上发烧,更觉得委屈了,师父的院子很好,可是只有一间有床榻的房间,那就肯定是师父的啊,她不敢去睡,怕弄脏了,便去和牛羊们一起睡,因为她喜欢他们身上软绵绵的,暖和和的,还能听他们说故事。
他的脸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一抬头就看见他饱满的红唇,在往上是细白的皮肤,如画的眉眼,虽是张扬,却无邪气,清清冷冷,却总是含笑的双眼,像是夜空里的星,她没有见过神仙,但若是有神仙,肯定也是这样惑人心神的长相。
“师父……师父才是!师父身上也有味儿!”阿阮只是个五岁大的小孩子,又是女孩子,本能地知羞,被人说了难堪的话,便也就不知死活地顶了一句。
帝江挑眉,将她放下,仔细地闻了闻自己,确实……那红楼里,女子妖娆一直往他身上靠,他就笑着看她们扭,虽不如妖界的女子扭得好看,但也怪有意思的。不过,也是如此,身上除了酒气还占了些浓烈的胭脂粉。
他嫌弃地将身上的衣袍一扯,彻底露出了上半身,弹了那水井边的老乌龟一指,“打水。我要沐浴。”
老龟正瞌睡着,立马精神了,自井边一滚,化出一个矮个子老爷爷,嘿咻嘿咻地打水送去院子里一丛小竹林旁的温泉池,泉池边的石头红彤彤的,被浇了水之后刺啦一声冒起了白烟,阿阮稀罕地往那排翠竹看去,只恍惚看见白烟里一个高大的影子踏了进去,白烟环绕,她什么也没看清楚。
阿阮垂着头,看了看自己手纹里的泥,又偷偷地揪着自己的衣领子闻了闻,两个小脚尖抵着,再也没有人帮她洗干净手脚,再也没有人带着她泡进热水盆里帮她揉搓头发了。云姨和冥婆婆说过,即便做个乞丐,只要条件允许,便也要干干净净的,她贪玩,每次都被她们按在盆里老老实实地洗。
以前她很不喜欢,可是现在,她却希望她们还在身边,她一定会听话,将自己洗干净。若是她听话做个爱干净的孩子,这样,也不会讨师父的嫌了。
“小徒弟,你也过来,给我把自己洗干净!”
阿然猛地抬头,眼角的泪也忘了擦,哒哒哒地跑向那处白烟,三下五除二就脱了身上的衣服,扑通一下跳进了池子,溅了帝江一脸水花。
帝江:“……你这小崽子……”他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水,就被一个水花又打了过来,他口中的小崽子在水里扑腾着大叫,“师父,师父救我!我不会水!”
真是麻烦!人界的小崽子都这么蠢么?没听说过有人会在洗澡池里淹死的!
帝江忍着心里的不耐,开始有些后悔捡了这么个小麻烦,虽然看起来底子不错,但会不会不小心捡了个小傻子回来呢?
“给我安安静静地坐好了!”帝江一手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小小的孩子像个软绵绵的小宠物,抱住了他的脖子,光溜溜的小身子,又滑又软,抓住了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拼命地想要往上爬,好到达一个安全的区域,一双小脚毫无目的的乱踩,竟是踩到了要命的地方。
帝江气恼,一巴掌拍在她的小屁股上,“再乱动就给我滚出去。”早知道他就不该这么好心给她洗澡。
阿阮忍住哭,委屈地摸了摸被打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