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哥哥也没嫌弃她脏乱的头发,摸了一把,对蓝袍哥哥道:“塑夜,我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们来打个赌,若是我收这个孩子为徒,十年之后她就可以打败你。”
“什么?”对方像是没听清楚,反应过来之后又道:“无聊。”
阿阮有些呆愣,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原来救命恩人的这位蓝袍哥哥叫塑夜啊,感觉和他的人很像呢,如凉夜一般清冷的人。
红衣哥哥抱臂看着他,“别说你是不敢吧……啧啧,也是啊,堂堂北方武神世家的公子,要是被我教出来的凡人徒弟打败,那还真是太丢脸了……”
“这个赌,我赌了。”蓝袍哥哥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就走。
阿阮本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却没寻到机会。
一旁那红衣哥哥像是对她的头摸上了瘾,凑过来又摸了摸道:“乖阮阮,晚上到城隍庙去找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阿阮年幼,师父这种词她只在说书人嘴里听到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心里想着别的事,却见刚才救她那位蓝袍哥哥突然又折回来了,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拉过她的小手放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便离开了。
“哎……”阿阮还来不及说话,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大元宝!等回过神来,发现那红衣哥哥已经勾着蓝袍哥哥肩膀走了。
阿阮看着夕阳下二人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将元宝往怀里揣,一摸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钱袋又回来了!
这……是那个红衣哥哥做的?
在阿阮身体里的云阮也跟着阿阮的心情上上下下,好久都不能平息。
阿阮没想到出来找吃的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还无意间得到了这么多钱,她开心地想,等会儿回去就要把这些钱都给冥婆婆,她一定会很开心。有了这些钱,她可以付包子钱了。经了这么一遭耽误了些时间,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阿阮想,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大家担心。
就这么想的,阿阮几乎是边跑边跳到了包子铺,谁知竟是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阿阮从缝隙里挤了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小小的铺子里,仅有的七八张桌子被掀的乱七八糟,几个没来得及跑走的客人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老板娘阿花尤为惨烈,双目圆睁倒在门边,嘴角的血迹还未干涸,双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抱在胸口。平日里被她摞的整整齐齐的笼屉散了一地,地上滚着沾满灰尘的包子,装着钱的盒子也裂成了两瓣,铜钱满地,场面很是混乱。
阿阮脑中轰的一声,想都没想就朝老板娘跑去。
“老板娘你怎么了?我……我是阿阮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我这次带银子来了,不吃白食了……”阿阮去拉老板娘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动,只是老板娘的手臂被她拽开了,一手滑落下来,从她手心滚出一颗赤红色的小石头。
阿阮一呆,立即将那小石头捡了握在手心里,眼泪涌了出来。
“阿阮,你……你想不想做我的孩子?以后不做乞丐了,跟着我做包子?”
老板娘最后和她说的话在她脑海中响了起来……
“唔……”
老板娘的身体没有丝毫温度。有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小乞丐是谁,都道这阿花是个好人,谁知怎么就惹上了妖魔,可怜她相公孩子都没了,如今自己也没了命。
妖魔?老板娘……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阮摸摸老板娘的鼻息,冰冷的,没有一丝浮动,她只是刚离开没多久,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阿阮攥着自己的小拳头,正想问旁边的人,突然被人扭着衣服领子扯到一边。
啪——
是之前叮嘱过老板娘不要太过心善的那位老食客,阿阮是认得他的,听人说,他很喜欢阿花,所以才总是去她店里吃包子……那阿花死了,他一定也很难过吧?他怒气冲冲地看着阿阮,“你这个灾星,都是你招来妖魔,阿花这么善良的人都是被你害死的!”
闻言,阿阮圆睁了眼睛,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碾着她,感觉头要炸开了,那句灾星不断地重复,令她头疼心也疼,没有一处不疼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不,阿阮不是灾星!你放开我!”她扑腾了两下,被那人丢在地上。
有官府的人问道:“谁,刚才是谁报的命案?都有谁看到了妖魔?”
那人冷冷地看了阿阮一眼,转身去帮忙处理老板娘的后事了,妖魔伤人就算是报了官,也顶多是能有人收个尸罢了,彩云镇一向是仙家福地,少有妖魔来袭,妖魔伤人,在官府登记了之后便就会重金聘请捉妖人来处理,捉妖人多半是四海为家的人,因为彩云镇这种事少,捉妖人便不常来,这事就连官府的人也会觉得麻烦。
这些事阿阮是不知道的,所以那老食客才会更加针对阿阮。
老食客与官府的人道:“来的是两个妖魔,都长的很高大,化成人的样子,穿着黑色的衣服……长的很是俊美……”
官差道:“等等,妖魔俊美?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还是妖魔么?”
老食客笃定地道:“是,肯定是妖魔,他们杀人的时候眼睛会发光!出手很快,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
人已经死了,又是个没什么亲戚在的寡妇,就算真的是妖魔也不一定能找到捉妖人来处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去做,官差想着草草了事,便打着哈哈随便问了几句,叫人将阿花的尸体裹了带回义庄。只是这妖魔倒是挺有针对性,只杀了老板娘一个人,店里倒着的几个人只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
官差纳闷儿道:“都说妖魔嗜杀,这妖魔怎么就杀她一个?可是她招惹了什么邪乎的东西?”
老食客:“……好像,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是没找到,杀了人便走了。”
找东西?阿阮眼睛没有什么焦距地坐在地上,看着老板娘的尸体发呆,手里的小石头像是突然重如千斤。
一个卖包子的寡妇,没钱又没色,一般罪犯都看不上的小角色,妖魔能在她这找什么东西?这没头没脑的命案,许根本就不是妖魔杀人,还俊美呢,妖魔哪个不是长得青面獠牙的,官差不大想管,敷衍道:“行吧,知道了。辛苦你了,王秀才。”说罢,他招招手,带着老板娘的尸体回官府交差了。
那被称为王秀才的老食客做了个揖。
阿阮终于起身,看着老板娘被抬走的方向,心中暗道:老板娘,要是阿阮日后知道是谁害了你,定然为你报仇!
夕阳余晖中,赤红的霞色染上了阿阮琉璃般浅淡的眼瞳,王秀才见了那抹红便觉得阿阮如同妖魔一般不祥,抬脚又要去踹她,阿阮机灵,身子灵活地躲开,未能让他如意。
“灾星!祸害!还敢躲!”王秀才啐了她一口。
阿阮皱眉看着他,“你不是喜欢阿花么?为什么看着她被杀死,你却逃走了?”
王秀才脸色惨白,“谁……谁说我逃走了……”
阿阮指着他,眼神清澈,“你刚才分明看清了妖魔的样子,却没有阻拦他们,任由他们杀了老板娘,之后才去报了官不是么?”她并不是想谴责什么,只是内心觉得若是真的喜欢阿花,王秀才再不济也不能抛下她自己跑走,这样……这样阿花会伤心的吧。
被一个小乞丐说出来自己贪生怕死的私心,王秀才恼羞成怒,他是喜欢阿花,可她是个寡妇,他好歹是个秀才,以后还要考取功名,总不能娶个寡妇啊,方才他心里害怕,见那妖魔不像有伤害无辜的样子,便抖着腿溜了,回来的时候阿花已经死了,虽然可惜虽然心痛,但他报了官,为她处理了后事,还不够仁至义尽么?
为什么这个灾星的话却让他有种自惭形秽之感,尤其是她那双清泉一般明澈的眼睛,明镜似的,能映照出他的自私的那副面孔,令他觉得自己丑陋至极。她凭什么这样问自己,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个注定一辈子没出息的小乞丐!
“你会为阿花报仇么?”阿阮问。
王秀才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那可是妖魔,你以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如何对付妖魔?”
阿阮又问:“刚才有人说可以用银子,雇捉妖人,那两个妖魔的样子,你认得的,对么?”
王秀才脸色白了白:“……你这小乞丐说话真是轻松,你以为捉妖人也是白雇的?再说了,我可不记得妖魔长什么样……”他还不想死,何况雇捉妖人的钱可不是他一个穷秀才出的起的。
阿阮摸出自己怀里的钱袋递给他:“这些钱,够么?”
王秀才睁大了眼睛,“你一个小乞丐,这钱哪来的?定然是偷的!走,跟我去见官!”
阿阮皱了眉,躲过他又要来抓自己衣领的手,收回手,将银子又护在怀里,“不是偷的!既然你这么正义,怎么能眼睁睁看阿花去死?”
“我没错!”王秀才逼近她一步,羞恼地推了她一把,阿阮顿时对他没了好感,身子一闪,叫那王秀才扑了个空。
“你有力气抓我,没有力气抓鸡么?”阿阮问的纯真,不明白王秀才为何如此懦弱,但也不再对他抱有希望,看着他道了一声,“阿花对我好,等我长大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帮她报仇的。”
王秀才晃着身子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阿阮心里沉沉地,越跑越快,想念着冥婆婆的怀抱,想念着云姨的温柔,想念着木叔叔的玩笑话,想念着骆叔叔的教导,她突然很想见到她们,在她们的怀抱里大哭一场才好。
黄昏时刻,破庙显得更是寂静落魄。
阿阮还未跨进门,便喊着:“冥婆婆,云姨,木叔叔,骆叔叔!我回来了!”
可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应她。
阿阮一愣,随着脚步跨进了门。
木叔叔和骆叔叔不在,冥婆婆安静地躺在那堆稻草上,一如刚才她所见到的阿花,也是那样安静,安静地让她心里害怕。
“……冥婆婆,阿阮回来了。”阿阮声音颤抖了一下,身子朝冥婆婆那边走,脚步顿了顿,“……对不起,阿阮……没有带回来吃的……”
“阿阮……你来……”
阿阮心里一惊,环顾四周,终于在另一处灰暗的角落里找到唤她的人,只是她情况实在不大好,很是虚弱。
“云姨,发生了什么事?木叔叔他们呢?”
破庙里没什么香火,往常天黑下来他们也不会点灯,只有骆叔叔偶尔看书的时候才会用法术做个小光源,但是从破庙外面根本看不出来。阿阮也从未想过,为什么他们这群乞丐却也会些小法术。
云宁像是苦撑着一口气等她回来,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把握了她的手,“阿阮,你听着,还记得你骆叔叔给你的链子么?答应云姨,千万千万不要取下来,也不要让人看见,更不要给别人,那上面的珠子,少一个都不行!你记住了么?”
阿阮被她的手按住,黏腻温热的掌心让她心里发沉,靠在云宁身边,哪怕看不清楚,却已经被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包围了,阿阮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唔……云姨……”阿阮哇的一声哭出来,却被云宁一把捂住了嘴。
“嘘,阿阮乖,别……别哭……”云宁用尽力气将她往怀里抱了抱,轻轻推开她,又问:“记住了么?”
阿阮狠狠地点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云姨,阿阮记住了!就是死也不会给别人看见,再也不会给别人了!”
云宁一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再?你这傻孩子……我时间不多了,来不及和你细说,你先别哭。”
包子铺老板娘阿花死了,冥婆婆死了,云姨也要死了,木叔叔和骆叔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即便再年幼再不懂事,她也敏感地察觉到自己闯祸了,她不该将那链子上的小石头给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