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她是有些意外的。
不知道是因为半夜出去了一趟还是因为窥探前世是个耗神的事,云阮躺了一会儿,没来得及多想便沉沉睡去。
她更不知道的是,此时江熙宸捏着手腕,脸上毫无血色。
夜色深浓,江宅。
江熙宸靠坐在椅背上,额上沁出汗珠。嘲风难得有表情的五官也显露出一丝焦急。
嘲风:“又到了一个六十年周期。”
语气并非疑问,江熙宸捏紧了手腕,忍痛未出声。
这种时候,即便是作为左膀右臂的嘲风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六十年,一个甲子,每经过六十年便要经过一个重塑骨肉的周期,不老不死,不灭不毁,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荣耀所留下的最后一丝尊严,却也是他曾经无法逃避的梦魇。
因为这个梦魇曾经让他连一同随她灰飞烟灭的能力都没有。
江熙宸闭了眼睛,因为身体的痛楚而睫毛微颤,似乎是缓了一缓,他才有力气发出声音,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声细碎压抑的呻吟声,沙哑又令人心惊。每经过一个这样的周期他都会变得更强,可是,就如同一只羽化的蝶,在这个近乎一年的周期里,他自身会变得很柔。所以,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待在云清山静养。
但是今年不一样,他找到了他的阿阮,他不想将她一个人丢下。
嘲风无计可施,询问道:“要不要回云清山?”
江熙宸意识并不是很清楚,却还是听到了云清山三个字,他艰难地摇头,回云清山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现在修罗族和魔界都找上了阮阮,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别……告诉她……”江熙宸抓住嘲风的手腕,完完全全合上眼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嘲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将他扶到床上躺下,最终还是决定尊重他的意愿,只是没想到,他这一躺便是三天。
云阮有些不习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江熙宸了。在云清山的五年,每天朝夕相对,早已经习惯每天见到他,每天缠着他说自己都做了什么。可是下了云清山,回到S市,他们见面的机会好像是越来越少了,以前她是他的小跟班,跟着他一起执行任务,她总是想快些成长,好让他看到自己的独立。
可是现在真的独立了,就连总会也愿意给她单独分派任务了,几位老干部还给了她名额允许她参加盟威禄升授的考试……她这是要从都功箓一跃到盟威禄了,可是她却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
——师父,师父,你在干什么啊?
云阮拿出小黑机,给江熙宸发了一条消息。听说,每一句“你在干什么”背后都隐含着一句“我想你”,云阮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师父,阮阮好想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师父只是看第一句的话,会看不懂背后的含义。摸摸手腕上的克己,想到江熙宸前世里就是她的师父,她觉得很是开心,哪怕前世的他对前世的自己那么凶……
虽然不知道前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让江熙宸那样生气,但是云阮这辈子被调教的很乖,只会觉得肯定是自己做了让师父生气的错事,绝不会是师父的错。
至于大帝……云阮一想到那阿阮一身嫁衣和裴瑾站在一起的模样,就觉得古怪到不行,可是,心里居然没有排斥,甚至还总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裴瑾。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对不起的感觉,她却想不明白。
也许,还需要再看一些前世的东西才能知道的清楚些吧!云阮这样想着。
胡思乱想之间,包里的联络符突然飞了出来,是她给薇然的联络符。为了以防万一,对付特殊情况的联络符,一旦启用便说明李薇然此时遇到了危险,磁场发生改变之后,现实世界的通讯便会被阻隔,联络符是最后的手段,虽然有舒淼在她身边保护,可是因为舒淼想瞒着她,云阮也没有告知她。
联络符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和些许风声。
“阮阮,快来,我在学校老操场,这人提到了舒……”
话音被截断,显然是联络符被毁了,来不及传递。云阮这边的联络符瞬间落地自燃,彻底失去了功效。不用猜也知道,李薇然最后想说的是舒淼,云阮已经可以猜到对方的来意,因为她这几天已经去过医院,之前出事的王婉和于子林,他们的生魂都不在医院的范围之内,一般凡人生魂离体,如果不是被外力影响,并不会离身体太远。这几天又有几人接连出事,看起来都是毫不相关的意外,可却都是昏迷不醒,警方和医院已经联合对外封锁了消息做紧急处理。
一旦生魂离体太远,身体机能便会渐渐弱化,所以才有民间叫魂一说,将远走的魂魄叫回来,人便能起来了。但是生魂离体的事,大多并非生魂本身的问题,而是有外力催动,比如有不洁的东西勾魂,比如像现在这样,因为圣水的关系,造成生魂无法回归身体的阻力。
白九那边的报告也已经出来,证实了圣水阻力这一猜想,二人原本是计划由白九研究清除圣水能量,而由云阮负责对抗对方的势力,魔女馆那边自然是有警方的人在蹲守。
舒淼生魂特殊,想来是对方觉得出了意外而去捉他的,不知不觉,舒淼反而成了她任务中的一个饵,云阮大骂自己昏了头,考虑不周,而现在事不宜迟,怕舒淼已经不敌,为了能多个帮手,云阮念动咒语唤来胖胖,二人朝学校老操场赶去。
一个小时前,敬贤大学部,老操场。
因为后来建了新的操场,原来的老操场便被废弃了,老旧的跑道和设备都不再有人维护,因为学校向相反的方向扩建,老操场的位置成了学校的边缘地带,杂草丛生,是学校的三不管地带,十分冷清,只偶尔有些喜欢清静的学生还会到这里来跑步,平时不大有人会来这样偏僻的地方。
李薇然这几天每天都会去医院照看舒淼,见他总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就想着来老操场跑几圈发泄一下,她以前减肥,怕被别人看见,总是拉着舒淼陪她在这里跑步,虽然舒淼那个没用的跑一圈就站在旁边不动了,但她知道,他是怕这里冷清不安全才陪她来的,因为舒淼就是这么对阮阮说的,刚好被她听见了。
作为好朋友,担心她的安全她很高兴。可是宁溪和她说过,要是真的不喜欢舒淼,还是不要总是接受他的好意,她那时候就有感觉了,舒淼这个死胖子,也许是喜欢她的。可是他不说,她也不想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真是个傻子!
他要是醒来了,敢说是为了好朋友命也不要,她绝对不再理他了,去他的好朋友!
李薇然一边跑一边哭了出来,没有发现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暗起来,直到自己泣不成声,才撑着双膝,弯着腰,任由自己大声哭出来。
舒淼的魂魄一直都跟在她的身边,此时有些手足无措了,作为魂魄跟着她跑真的一点也不累,他几乎都是在飘着的,心里还在高兴总算是陪她跑了一回。却没想到她突然就大哭起来,他绕着她一圈圈地,想帮她擦擦眼泪,也触碰不到,又不敢做出什么有触感的事吓到她。
虽然还没死呢,但总觉得是人鬼情未了啊。
正无奈,却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话,来人是个女人。
舒淼的魂魄立刻戒备起来,因为作为一个高级契约灵,他明显地察觉到周遭磁场的变化。
“我说怎么会有个漏网之鱼,原来竟然是个特别的。大补啊,给我抓回去。”
那人说罢,便窜出两道黑影,李薇然本能地就躲,抬头寻找声音的方向,只见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观礼台上,一身素黑,正是失踪了的魔女馆馆主Lily!
因为跟着云阮和白九,李薇然早就知道Lily不是正常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那圣水的古怪之处她早已经亲身经历,眼前便是害了舒淼的坏人!
“魔女Lily,你说什么鬼话?你还敢找来,舒淼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都是你害的!”李薇然怒气上来,胆子也大,悄悄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握上白九给她的那把改良过的微型能量捕捉器,有恃无恐。
Lily这才正眼瞧了一眼下面说话的东西,她刚才看的是舒淼的魂魄,根本没注意还有一个渺小的凡人。看了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李薇然,又看了看在她身边呈现保护姿势的生魂——舒淼,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身上没有圣水的气味,而是你。是他代替你付出了代价。你也是好命。”Lily点头,并不介意,只道:“我们魔界的人一向是守规矩,六界里最会做生意的,现在我回来了,也不能叫魔界白担这个虚名,你这个代价我们收了。与你两清了,你走吧。”
李薇然红着眼睛,虽然不是太明白她说的什么魔界六界的,但是这个话里的代价她是明白的,她仰着头,不屈服,“谁和你两清了,把舒淼还回来!”
舒淼的魂魄却是着急了,魔女Lily和她带来的两个黑衣人能够看见他,偏李薇然不能,还在这里逞强,他没有实战经验,一个对三个,难免心虚,一紧张,随手便借着江熙宸给他的冰魄戒指打出两道冰刃。
两道冰刃不偏不斜,击中两个黑影,贯穿之势,噗噗两道血柱飞起,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李薇然愣了,看台上的Lily也愣了,就连舒淼魂魄自己也都愣了,他看看自己的两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冰魄戒指。
江学长给的东西,果然强大!
舒淼的魂魄毕竟也是个男孩子,对这些打打杀杀的手段掌握的很快,热血上来,立刻便进入了状态,那边黑影散去,Lily眼神一暗,亲自飞身下来,抬臂指间黑雾散开来,招式凌厉非常。
舒淼的魂魄作为高级契约灵,本身的战斗力是很强的,可是他并未经过训练,这又是他实战的第一战,对上的又是魔界的大佬,没撑多久便呈现了下风。
李薇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睁着大眼看着不断落在眼前的冰刃,从一开始还是个个稳固地插在地上的,在Lily加入之后,冰刃逐渐方向不稳,被很快截断,甚至在空中便碎裂。
凭借着心里为舒淼讨回公道的那点勇气,她迅速掏出了手中的能量捕捉器,双手紧握,瞄准Lily,可是对方似乎是在和人打斗,动作凌厉,她因为紧张而开始双臂颤抖,怎么也瞄不准,噗的一枪射出去,没有击中!
再打出一枪,依然没有击中,却是激怒了Lily,能量捕捉器的子弹虽然没有打中目标,但却依然释放了干扰能量,令Lily大为震怒。
白九说过这个微型能量捕捉器是他临时改造的,有效的子弹只有三发,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了。李薇然手指从扳机上移开,全身发凉,可额头上却有大颗的汗珠,顺着眉眼流下来,她无暇去抹,一边跑一边拿出了云阮给她的联络符。
云阮赶到的时候可谓是千钧一发,舒淼的魂魄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被Lily打倒在地,全身笼着一层黑气,而Lily被能量干扰,魔气爆走,原本并不想理会李薇然,却要破坏规矩朝她出手了。
魔界的人游走六界自称是生意人,渐渐被六界认为是最好脾气的一界,殊不知这一界才是最危险的,因为魔界的人最初原本就是堕仙成魔,是十分强大的一脉。
Lily原本就离开魔界多年,很是不认同目前这番中庸的做法,更不喜欢生意人这种身份,所以被李薇然轻易地便激怒了,只想凭借着本能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