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岳至今仍旧记得,看似适应良好,笑得一脸开心的雁南,夜里睡不着时,会朝窗外看向北方的那几颗星子,眼里露出那时的自己看不懂的哀色。
他心里莫名有了一丝猜想。
背书背得极好的雁南,大概是记得自己的家的,一直,一直,都没忘记过。
而且很不幸地,是属于被拍花子的拐来的那一类,并非让自己家里人卖了对亲人心里恨毒了的穷苦孩子。
所以,挨那么多顿毒打,也要想方设法逃走,要回家。
所以,接客以后,就再没有让他抓到一次可以告发的机会。
直到后来的后来,雁南遇到薛涟漪,两人相爱了又分开,还在恭岳的帮助下,瞒着大伙生了孩子。
而恭岳自己,由于鸨爹旧疾复发,病故前把长青楼托给了这个和自己一样世故无耻又贪财的家伙。
再后来的后来,雁南死了,死在南城。每天努力给自己儿子攒嫁妆的这人,从没有提过一句他这只困在南方的北雁足足二十多年的乡愁,也没有机会提起了。来历,也成了迷。
恭岳突然连贯起此间种种,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过于大胆到让他喉间几乎能尝到血腥味的想法。
雁南若是能那般固执地记得自己的家在何处,又怎会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他为何从来不肯,不敢提起家里的丝毫?
那个雁,会不会其实是,“晏”?
思及此,恭岳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心脏也停了。
“怎么不说话了?”
长皇公说话习惯,有着上年纪的人常有的缓慢与轻柔,但传到恭岳耳里,却不亚于猛虎咆哮,已经能感受到那尖锐的獠牙随时能切断自己的喉咙轻易夺走他的性命。
恭岳两股战战,心脏跳得失常,然而大脑,还有整个心境却空前地平静。将他整个人分裂开来。就好似这具身躯不是他的。
他听见,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失控与颤抖,就像述说了千万遍一样,对着长皇公流利而顺畅地说出了他知道的,关于落绎的一切。
不知说了多久,才停下来,喉咙都发了干。
他不知雁南究竟是否长皇公之子,也不知长皇公对当初失踪之子是何态度。
更不知长皇公打听雁南,会对落绎带来如何影响。
但是对上长皇公殿下,他恭岳这一介小民自然再次选择屈服强权,如实交代。
长皇公语气寻常地问了几个问题,无从看出他是信或不信恭岳的话。
问完以后,就挥手让人带他出去了。
九满仓和落绎对此毫不知晓,此时的落绎已经在青衿书院成功报了名,交了一年的束修。
他的好伙伴刘鸣飞也一块跟着进了书院。只不过刘鸣飞是走了武路。
落绎从小就被关在家里对着一书架他爹留下的书,看书看得杂而广,琴棋书画又是有长青楼老师傅专门教过。记忆力好,平日又好写诗题词作曲,过个入学考较没别问题。
但是对于三岁起就上房揭瓦,下地跑马的刘鸣飞而言,看的正经书还没有话本多。耍起刀枪棍棒倒是挺厉害。
举重、骑射、步射、马枪、负重等项目他一介大将军之子,在家玩儿的就是这个,自然轻松过了。
而孙吴兵法更是老娘姐姐姐夫一家子三句不离的东西,哪怕书不看,耳朵听也听了八百遍。
文化分不够,武术分来凑。
也幸好,青衿书院海纳百川,包容性大,走武状元路线的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几个。
家里的家长们和书院的院长也都清楚,这俩男人就是图个新鲜,不参加科举考试。
两个男人的书院生活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