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妻子万分懊悔的告诉我,她做错了一件事。等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办公室后,她思前想后的,还是按照规定告诉了高收容的父母,高收容几天前被查出怀孕一个月,并且已经做过了流产手术。
高收容的母亲当时就开始哭泣了,她的父亲表现的有点儿过于沉得住气,看着我妻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不断地搓着手。
护士带着高收容再次出现在妻子办公室的门口,那个民政干部一边使劲儿夸奖我们这里环境优美的病区、整洁干净的病室、设备设施齐全的病房,一边反复说道:“我们那里就没有精神病院,发现病人都是送到石河子去,以后跟你们合作,送到这里住院太幸福了。”
我妻子淡淡的一笑说道:“非常感谢你的肯定。以后合作的事儿都好说,你们可以通过我们市局,双方具体谈协议的事儿。再次感谢你们帮助高收容见到了父母,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我妻子拉过了已经收拾好了,站在母亲身边笑着的高收容,显得有点儿依依不舍。最后,我媳妇在高收容的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又拍了拍她的双手。嘱咐她回去后,要听父母的话,要坚持按时服药,三个月后来一次回访,带回去的药不是每天吃,这个主管大夫都交代过了,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可以吃药,下次回访,如果不出意外医生会减少她的药量的。
高收容愉快的答应着,一手一个牵着父母的手,等我妻子打开病房的门,她一下子就蹦了出去!这是她入院以后第一次获得自由,属于她自己的自由!
民政干部和高收容的父母依次从大门走出去,我妻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里竟然有点儿发潮。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让自己掉眼泪。
就在这时,高收容的父亲忽然转过身,“扑通”一下就给我的妻子跪下了,当时把我妻子吓了一大跳。她赶紧上前去拉要他起来,还没拉起高收容的父亲,高收容和母亲也一起同时跪在了这个老父亲的身后。
我妻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们三个人拉起来,那个民政干部在旁边只是一个劲儿的说着“起来吧,起来吧”。
高收容的父亲、母亲和高收容,就跪在那里,齐刷刷的给我媳妇磕了三个很响的头,然后她父亲说道:“感谢你们照顾了我的女儿!”
这一下真把我媳妇吓坏了,她工作十多年了,得到过很多的感谢话,还有一些不知道哪个病人或者家属邮寄来的各种礼物和礼品,当然这些都上交了,因为我媳妇是一个共产党员。被病人及家属跪拜,这是第一次,她很激动,但是又觉得不合适,于是两只手使劲儿拽他们起来。
这时,跟在我媳妇身后的两个护士也赶紧跑过来,他们一起硬是把这一家三口拽起来了。
那个民政干部见此情形,也过来帮忙,还一边劝他们赶快起来,一边说道:“以后你们有时间了,就常来看看,这些医护人员真的是太好了,是他们给了你们的女儿第二次生命呢。”
那个场面真的很感人。我媳妇给我说这事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说实话我也觉得,在我们医院工作是很光荣的,我们承担着政府的职责,为社会上这些最可怜的人提供优质的服务,我们很多人都是很讲奉献精神的。为患者服务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但是让精神病患者康复,然后回到他们的家庭,这项工作确实很伟大。
看着站起来后,一步一回头的高收容,和她佝偻着身体的父亲、还在擦眼泪的母亲,我妻子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
第二天是周末连休两天。但是,周一的早晨我再一次见到了高收容!
送她回来的是那个民政干部。
原来,高收容在住院期间产生的住院费一共有三万多块钱,这些费用暂时由当地民政局先垫付了,否则他们也带不走高收容。按照规定,这些费用是高收容自己承担的,但是农民的收入不高,三万多块他们承受不了。于是,在他们来之前,当地的卫生部门、财政部门和民政部门就已经协商了很长时间,这是高收容的父母晚来了很久的原因。经过协商以及上级领导的批示,三分之二的费用由上述三个部门分摊了,虽然政府承担了很大一部分,但是还有几千元要他们家支付。收容对象归民政部门管,所以那两个部门付了自己的部分后,剩下的都由民政局先垫了。
高收容的父母见没有人催他们交钱了,就急着找女儿了。当地民政局也很有策略,想着先把孩子接出来,所以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高收容的父母垫支住院费的事情。回到了家以后,那个民政干部拿着发票,告诉高收容的父母,催他们抓紧把钱还到民政局去。
可是,更狡猾的是这些农民。
高收容的父母已经听了我妻子的介绍,也看了出院证明上的诊断,更关心了“定期复查”这四个字。社会上对精神病人的各种传闻,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就觉得女儿这个病是肯定没法治愈的,要长期服药,经常复查,还可能要继续住院。但是,没有医疗保险的高收容还没有收入,他们这样的农民家庭是很难负担起的。
拖着这个累赘,家庭的生活将更加的困难,高收容还有一个刚读初三的弟弟,她的父母不可能舍弃儿子而照顾好女儿,这是几千年的传统,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于是,高收容的父母第二天来到了民政局,他们再一次下跪了,跪在社会科科长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说:“科长,我们砸锅卖铁也把女儿的住院费给您凑齐了。”
可是,村支书下午就打电话告诉民政局了,高收容的父母突然回老家去了,走的时候把女儿留下了。由于高收容家庭情况的特殊,村里一直也很关注,加上民政局为高收容的事去过几次那个村子,村支书看到这家人丢下女儿走了,不知道该给谁报告,就把电话打到了民政局。
科长接到电话当然很意外,上午还信誓旦旦的说马上砸锅卖铁还钱的人,下午就突然回老家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也马上报告了局长,局长让他赶快先去看看情况。那个民政干部去村子里,找到村支书,一起去高收容家,问她情况,高收容却什么也不说,坐在床上抿着嘴笑。
当时就把科长和村支书都吓傻了,毕竟他们都知道高收容是因精神病被收容后,在首府的精神病院住过的,是不是犯病了?
一个邻居跑来告诉他们,高收容的母亲走的时候,哭哭啼啼地要带着女儿走。但是她丈夫恶狠狠的大喊:“我们养不起这个女儿了!还上什么大学!她今后连嫁人都是不可能的了,如果现在不走,我们怎么养活她?还是让她靠政府养活吧!”
不明所以的科长报告了局长,局长也没有办法,先报告了县党委和政府,又及时联系了乌市民政局。然后高收容就被那个民政干部再次送到了我们医院,那个干部说高收容是老老实实跟着他来的,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还轻轻哼着流行歌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到后来,我们也不知道在高收容的家里,那个纠结的夜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高收容的父母给她说了什么话,因为高收容对此是绝口不提。当地民政局不但承担了前期高收容的那部分住院费,而且向县政府请示,又与我院签了协议,高收容后续的住院费由当地的卫生部门和民政部门共同承担,财政局是不可能承担了。
病区在检查高收容带来的物品中,找到了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是一所很好的军事院校,不用个人支付任何学费的,个人的所有生活用品也是军校承担的。高收容经常一个人看着那个录取通知书发呆,用手慢慢抚摸,还有护士说看到过高收容滴落在录取通知书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