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收容在病房里的生活简单而平静,既然弄清楚了她的家庭住址和父母情况,上级也电话通知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通知她的父母,很快高收容的父母就要来接她。在无法描述的紧张期待中又过了一周,高收容的身体也差不多恢复完全了,该来的总是要来,从科主任到一般工作人员反而更加着急的盼着高收容的父母赶快来。
12月24日,是西方人的平安夜,那天下了一场入冬以来最大的雪,从早晨一直下到黄昏。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来的雪花,把我们医院全部覆盖在一片迷茫之中,地上的积雪暂时还没有清扫。掩映在一堆堆雪里的树木若隐若现,树上的每一根枝条上都已经粘上了五颜六色的皱纹纸,整个医院显得那么春意浓浓。
下午六点半,所有病区的病人都吃过了晚饭,职工们也在等着半小时后吃晚饭。吃过饭的病人们或者在工疗室里看电视,打牌下棋,或者在走廊里溜达,后院的门也早都锁上了,因为是冬天外面太冷了,不允许病人出去。还有一些病人早早躺在了床上,即使护士反复让他们不要睡了,因为他们睡的太早,半夜就很坑起来,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高收容那天吃过了晚饭,就一直站在病房门口,因为护士长告诉她了,就在今天,她的父母要来医院接她回家。那天值班的护士长正好也是我的妻子,她巡视了一遍各个病区后,就回到了自己的病区。
她看到高收容还在病房门口傻傻的站着,就走过去对她说道:“高收容,时间还早呢,站在门口风大得很,容易着凉的呀。你还是先去看会儿电视,或者在床上休息一下。因为,很可能一会儿,你还要坐好几个小时的夜班长途车才能到家的,那样你会很累的。”
高收容甜甜的笑着,抿着嘴不急不慌的说道:“我听到了,护士长,我不怕累呢,一会儿我爸爸妈妈他们来了,他们找不到咱们病区,咋办呀?我在这里等着,能看到他们路过病区呢。”
“傻孩子,你爸爸妈妈在大门卫那里,会有叔叔告诉他们地点的。”我媳妇见她还是不走,就站在门口,笑着继续说道,“而且,他们也能找到的。门这边风很大,千万不要受凉了就不好了。快回去歇一会儿吧。”
高收容还是不走,她趴在门框上看着每一个路过病房大门的人。
我妻子知道她在等父母的身影,从早晨告诉她后,她吃饭都端着碗站在这里等,中午也不休息。我妻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里,取了一件自己的厚毛衣,披在了高收容的身上。
高收容回过头看着我妻子,抿着嘴微笑,忽然问道:“护士长,现在几点了?”
看了一下表,“八点了”我妻子答道。
“这么晚了还不来?是不是没有赶上班车?今天雪下的好大,他们是不是不来了?”高收容的眼睛里微微有一点儿失望的神色。
“应该是不会的,”我妻子站在她的身侧,伸出一只手放在高收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如果他们不来,民政局会给我们来一个电话的。中午的时候,我们还接到了民政局的电话,说是因为雪太大了,高速道路上有部分地区临时封闭了,要等清雪车完全清扫干净后才能走,那也是为了安全。所以,他们很可能要晚一些。高收容,你不要着急。门口的风真的很大,你可不要被吹感冒了哟。”
“我没事儿的,护士长,我身体好着呢。”高收容侧过脸看着我妻子,忽然拉住她的手。我妻子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不由得用力握住了,想给她一些温暖。高收容的手也在用力抓她的手,我妻子也感觉到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并肩站在病房门口,四只眼睛都看着门外。
高收容忽然把右手高高举起来大喊道:“爸、妈,我在这里呢!”
只见两个穿着厚厚的棉衣、年近五十的人走向了病区的门口,是一对朴实憨厚的农村老人,是高收容的父母。在他们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厚厚的皮大衣的中年人,那时我们已经很少有人穿这种皮大衣了,所以我妻子判断应该是高收容当地民政部门的干部。
看到他们走过来,我妻子问都没问,就赶快打开了病房的门。精神病院的病房门不是每时每刻都敞开的,以前我们都用的是通锁,就是那种所有病区的门锁是一个型号的,职工有一把可以打开所有病房门的钥匙,通锁钥匙发放有严格的范围和使用规定,也不是每个职工都有。
这是既方便,又能防止危险的方法。
进入病房以后,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先自我介绍了,他果然是当地民政局社会科的科长,是专门陪着高收容的父母来的。我妻子把他们都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让大家坐下,又让中班护士倒了三杯茶水,高收容拉住母亲的手站在父母的身边,很细心地给他们轻轻拍掉衣服上落下的雪。
我妻子看着高收容,也看着三个从大雪中风尘仆仆赶来的人。
高收容的父亲大约四十七八岁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很旧的过时的棉帽,帽子顶上还有没拍掉的雪,帽檐子已经翻上去了。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羽绒服,但是里面还露出了深蓝色的棉衣,裤子是一种我们也很少见的帆布制品,而且鼓鼓的,里面应该也穿着棉裤。他的脚上是一双旧的皮棉鞋,也是很多年前的物件,一双棉手套放在他的膝盖上。
高收容的父亲长着一个长条形的脸,下巴微微凸出,脸上由于长期室外劳作略微泛着点暗红,还有一些不明显的皱纹,额头有点儿凹陷,眉毛粗重并向两鬓斜刺过去,鼻子很高且尖,有一撮鼻毛从鼻孔伸了出来,嘴巴很大,嘴角微微收着,耳朵也很大。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农民,能很长时间在地里劳作而不休息的农民。
高收容的母亲看着要比丈夫小上三四岁,但是长相却很清秀,不像是在地里长期劳作的农民,她的一头短发很浓很密,收拾的也很整齐,而且干净地拢好了在鬓边。她的眼睛是微圆的,和修长的眉毛配合的特别好,很吸引人想多看几眼,脸型是椭圆的,底色很白皙,可能也是在田地里劳作的缘故,有点儿微微的红色,如果扑上粉,也不比城市的中年女人脸蛋差。她的鼻子微翘着,嘴唇也很厚。她身穿着一件碎花的羽绒服,一条有点儿紧身的薄棉裤。她坐在丈夫旁边的椅子上,眼睛则一直看着女儿。
我妻子等他们都喝了几口茶水后,开始简单的介绍了高收容住院期间的一些基本情况,包括治疗、护理和康复等各方面情况,还有她的日常生活等情况。这时,边说也在边思考是否说出高收容刚做过流产手术才一周的情况。
最后,她按照规定继续说道:“两位老人在你们当地民政干部的陪同下,通过我们市局来接高收容。刚才,我把这些基本情况都介绍过了,现在天也很晚了,最后一班通道车应该是是九点半,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们病房把高收容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还有很多职工同志们赠送给她的礼物,我让护士也收好,放在高收容的病床上了。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都一起带走吧。这是办公室留给我们的患者接收单,麻烦你们签个字。”
我妻子从抽斗里拿出盖了公章的两联单,推向他们。那个民政干部看了一眼,马上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高收容的父亲随后也签了名。我妻子扯下对方的那一联,交给那个民政干部,把另一联重新收回到抽斗里。
然后,她叫来了一个护士,让她带着高收容回病室去拿东西,又叫来了另一个护士把一些材料整理好,准备让那个民政干部走的时候都带走。最后,我媳妇再假装殷勤的请那个民政干部参观一下他们病区,还假心假意地请他看过后提出意见和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