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一进来,屋子里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就朝我们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很朴素的休闲裙装,是长发,但是很规矩的束在脑后,长的清秀而且很漂亮。她看了一眼,就礼貌的伸出手和路老师轻轻的握了握,又对着我点点头。
然后她说道:“您是路教授?麻烦你们了。”
她回过头,指着一张沙发上坐着的中年男子继续说道:“这是我爱人,请你们看看。”
原来房门对面是一个落地的窗子,所以我一进门时,眼睛受到阳光的照射,还没有看清房子的中间沙发上有人。这时我也看清了他,那也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即使远看也发现他神情有些委顿,坐在那里一声不发。
路老师看一眼沙发上的男人,然后对着女人说道:“我想单独的问你爱人几个问题,能不能先麻烦你离开一会儿?”
女人微笑着对我们点点头,打开房门出去了,又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路老师慢慢走过去,坐到了那个男人对面的沙发上,我站在老师的身边。这时我看的更清楚了,这个男人长的很好看,眼睛很长,眉毛很粗重而且向上扬起来一点。他穿着睡衣,眼神有一些迷离,身上的酒气很重。但是,虽然看起来他喝了不少酒,可是并没有完全醉醺醺的,他看到我们坐下,甚至很友好的对着我们笑了一下。
路老师做好后,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你好,我做什么来的,想必有人已经给你说过。那么,我现在就是想和你聊聊,说一些简单的事情,如果你觉得不便于回答的,你可以拒绝。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男人点点头没说话,然后弯腰,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过一个烟盒,取出一支烟递给路老师。路老师摆摆手说他不吸烟,男人就坚持递给我一支烟,而且坚持要给我点上。路老师用眼神示意我抽吧,让我们询问的环境更适宜一些。
路老师等那个男人点上烟,吸了一口后就开始了。
看来医务部应该是将他的基本情况给路老师讲过了,所以路老师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很温和的先问了男人的年龄、哪个大学毕业的、最近有没有感到头疼等一些简单问题。路老师看到我准备取纸笔记录(我出门都是在口袋里有纸笔的,这是我的职业习惯),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那意思是叫我来接就是因为我的记忆力特别好,让我记在脑子里,回去再整理。
于是,我集中精力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路老师紧跟着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询问他家庭和生活上的一些琐事,并避开了那些敏感问题。那个男人很认真的回答了路老师的每一个问题,没有一个拒绝回答,而且他回答的很仔细,时而还对前面回答过的问题做一些补充说明。
时间过了一个小时,路老师的问话全部结束。从我的观察看到,这个男人的情绪很稳定,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也都非常的清晰明确,而且他的逻辑思维相当完整,脸上始终很平静。只是他吸烟的力度好像特别大,没几口就把烟吸完了。但是,他的烟瘾好像不大,在一个小时中也只吸了一支烟。
最后,路老师很随意地问他道:“在最近半年多的时间里你见过或者想到过、梦到过什么难以忘记的人没有?比如你过世的亲人、你以前的同学、朋友什么的。”
他突然停顿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我对时间的估算从来都是非常准确的),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眼中忽然滑过了一丝很难察觉到的慌乱,这瞬间的表情已经被我和路老师快速的捕捉到了。他迅速的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然后我感觉的是他偷偷的看了一下。
他淡淡的一笑,做了那天唯一的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他说道:“我没有事的,就是最近单位的事情很多,忙不过来了,喝点酒让自己暂时也能睡好觉,休息一下。我看,就不再麻烦你们了吧。xxx,”他在叫那个中年女人的名字。
那个女人进来了,她轻轻的走过来,然后坐在男人的旁边看着我们。
男人没等妻子开口,马上说道:“xxx,怎么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这周末咱们到山上去避暑,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别再麻烦人家路教授了,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女人很温柔地看着丈夫说道:“行,就听你的,单位的事情再多,也不要那么着急嘛,慢慢来吧。有的事情也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干嘛,是不是?那你先休息,我送送两位专家。”
他们先站起来,我和路老师也站了起来,女人在男人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看你有点儿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去吧,我去送他们就可以了。”
男人点点头,然后推开客厅的一扇门走了进去,那边显然是一个卧室。
我们出了这间房子,秘书在后面轻轻关好门。
女人在前,我们跟着她下到了一楼,然后她把我们又带进了一楼的一个小客厅里,门被外面的秘书带上了。
这是一个布置很简单的客厅,大概可以坐的下七八个人。女人指着那个上座对路老师说道:“路教授,您请坐。杯子里是刚倒的茶水,您请喝。”
我们都坐下后,路老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那个女人等她说话。
女人微笑地说道:“真的是太麻烦你们二位专家了,我爱人的情况。。。。。。”
路老师温和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从你爱人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大问题,但是抑郁情绪也是很明显的。所以,生活的质量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还有他的心理承受力很弱,不能够受到巨大的心理压力,否则很容易情绪奔溃。他不是经常性的过量饮酒,这一点还是蛮可以的,最好劝他少饮酒。因为饮酒的人一旦过量就很容易发生情绪失控,对他很不好。我现在的建议是暂时还不要做精神方面的治疗,那可能刺激到他,他很敏感,对精神方面的治疗很快就可以发觉的。可以做心理疏导,这样对他的帮助更大。尽量不使用精神方面的药物,这一点你记住。”
我不知道为什么路老师故意隐瞒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老师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因为我们都看到了那个男人眼神里的慌乱,很明显他对我们,也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他最近半年内见过一个人,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路老师从来没有对患者的家属隐瞒过病人的实情,这是我见到的第一次,既然老师都有怀疑,那么为什么还要对患者的家属隐瞒呢?或者,老师认为他还不是一个患者?可是,这个男人的抑郁情绪已经发生了,如果不追究发生的原因,将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我不知道老师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一定见过什么人,或者还发生过什么事。在我还想着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那个女人说话,而路老师也保持着沉默。静静的时间过了足足有五分钟,室内没有任何声音。
路老师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老师的眼睛看着手里茶杯中的茶水,我看不出他面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很平静。
“我再和爱人商量一下吧,有什么事情我会给你们医院打电话的。”那个女人终于说话了,然后她站起来。
路老师点点头,慢慢的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那个女人做出请的手势后,老师沉稳的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我紧跟在老师的后面。
门口的那个小伙子看着我们出来,又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好像是得到了她的指示,然后以手示意我们跟着他出了小楼,他在前面引路。快走到我们的车前时,他转身悄悄的对我们说道:“我给你们上级领导打过电话了,我就再啰嗦一下吧,事情暂时不宜让过多的人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