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这些又是我的分析,因为他是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是这样给我说的,他不知道那是父亲,只知道那是一只凶猛的大老虎,是要或者准备吃人的大老虎,如果他当时不杀死大老虎,就会被老虎吃了。然后,老虎就会和天上的天兵天将一起开始屠杀所有人!
他确实就是这样,面上毫无表情的告诉我的。
后来,他在地头呆站了好长时间,家里其他人正好因为在比较远的另一边干活,还没有发现这一切。
突然,他就大叫一声,扔下了石头(估计也是这个时候他扔掉了铁锹),他毫无目的地在公路上奔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时他根本没有意识了。
从此他开始了自己到处流浪的生活,尽量躲着每一个人,尽量把自己藏得很隐蔽。最开始,白天他藏在任何一个肮脏的、能够容得下身子的地方,晚上再出来寻找一些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最后只要是能咬得动的他都吃下去,身体越来越差,好几次差点儿就没命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的生命却无比顽强,昏睡三四天后还是能够醒来,活下来。
按照我的推测,那时他已经流浪到我们这里了,在被后来的人们发现的那个小区附近艰难的生活着,他躲着所有的人们、寻找可以下肚的腐败霉烂食物。一次次的犯病,一次次的又奇迹般的恢复,病情愈加的重了,他开始具备了更强的攻击性。
于是,他开始寻找一切的可能,并且把自己想象就是那些成天兵天将,或者凶猛的野兽,对那些比他弱小的人群进行攻击,比如小孩子、比如胆子很小的女人。
结果就是,在他还没有造成比较大的危害时,就被派出所在那个小区里抓获了,与社区一起配合着,把他送到了我们医院。
听完了无名二的讲述,我按照他提供的模糊线索,把情况作了整理,并且提供给了结算科。
那个胖乎乎的小杨科长高兴的不得了,因为院长给她的主要任务中,有一个最难的就是尽力找到所有公费收养患者的家,那样可以找他们的家庭,或者找到他的亲属。
“去要钱”,这是她最常见的一句口头禅,把钱要回来是第一要务,有了钱我们年底的奖金就可以提高了。
所以,各病区对公费患者的治疗其实更加热心,因为他们只要找到了家,就很可能收到一大笔很可观的住院费。各病区都是有创收任务的,完不成的要扣奖金,超额的当然奖励也很多。
那几年,我们每天都在这种疯狂的创收热潮中奋斗,所有病房的职工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格外的卖力。
主任知道我通过辛勤的劳动,终于把无名二的家快找到的时候,在科室会议上狠狠的把我表扬了一番,然后就催着护士长天天去结算科问进展。
没过多久,通过主管局的大力协调,结算科就基本上查清楚了,无名二是我们市属县某某某乡某某某村的,他的母亲还健在。
后来,大概是在“五一”劳动节前夕,在我们科联合了结算科,正急急火火的与当地政府对接无名二的住院费的时候,他却主动来找我,要求我们抓紧联系他的母亲,说是他想回家看看去。
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他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和两个哥哥以及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十几年来,无名二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患者的正常需求我们是要尽量满足的,这是人之常情。
虽然,通过市上我们已经做好了无名二的费用结算等前期工作。但是,单位正在准备“五一”劳动节的活动,结算科也通知我们计划节后,由我们派一个人和她一起,带着无名二回家去。说“回家”是我们通常的说法,其实带着医护人员和结算科的干部,尤其是带着病人,就是有很明显的要钱意图的。
我们单位的所有人都知道,外面的很多人对精神病人大都是退避三舍的,都是怕得要命。带着病人去,你要是乖乖的按照我们的要求做,把几年来拖欠的住院费结清了,或者至少说正在积极的筹备这笔钱,哪怕后来还要为此事多跑几趟催款,我们也是胜利的。
如果哪个单位胆敢“痛快”的回答,“没有钱”或者“给不了”这样拒绝支付的狠话,我们的工作人员先是扬言要放下病人,开始软磨硬泡的催款演戏。
一般情况下,几个不大不小的招数一使出来,对方都会服软的。特别是我们那个壮实的小杨科长,讲话嗓门大、说话速度快,掌握的政策很多,能把对方震慑住。
而且,她还真的有那么几次放下病人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试想一下,一个刚停了三天药的精神病人,马上就要犯病了,在家里或者单位闹上两三天,对方就受不了,立即就会主动给我们单位打来电话,只要把病人收走,其它的都好商量!
马上要放大假了,各部门都要调休,人手也不够,多数时候只要患者家属有需要,我们都会给病人办理假出院的手续,让患者回家与亲人们团聚几天,这是很人性化的,假出院还保留着床位。
每年的各个节日之前,每个病区都在为患者提出回家的要求而忙碌着。医务部的干事那几天最累,全院五百多个病人,节假日能够假出院的总是在百来人上下,光打电话都说的口干舌燥。
医务部的小郭干事比我晚上班三四年,刚结婚,我们关系还不错,对无名二的事情,因为要牵涉到市局和县局,比较复杂一些。她通过内线电话央求我帮个忙,让我与有关部门联系。开了几句玩笑后,我就同意了。
我通过无名二所在的村委会,终于找到了无名二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当我说了无名二近期的表现和他想回家看看的时候,那个老人沉默了几分钟,终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支书已经说过了,怎么就找到他了呢?(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找到了他的家,还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家),这么多年了,我们不知道他在那里,十七岁的娃,因为没吃到生日蛋糕就把他爹给搞死了,然后就失踪了,一下就是几十年呢。我们还以为他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死掉了呢,生死不知的几十年,我们一家人也就这样过来了呢。唉,难得他还记得这个家呀,记得自己的妈妈和兄弟姐妹们。或许,他也知道了他爹是被他打死的呢。唉,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夏医生,我的年岁也很大了,现在都卧床不起喽,身子有病呢,他回来后,由谁照顾他呢?他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孩子嘛,总是要回家了,在外面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吧,怪可怜的。明天我叫他的哥哥去把他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