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医院的这些精神病人,那可是真的叫没有人管。在被收容之前,他们到处流浪。饿了,在垃圾箱里翻找可以填肚子的任何食物,有的都不是食物了;渴了,随便哪个臭水沟里的水,就可以喝下去;衣服、裤子和鞋子,这些都是靠哪个好心人施舍的,或者他们还是在垃圾箱里去翻去找来的。
在我们医院里,现在的自费病人大约占了百分之二十左右,最近十几年来的比例有所提高了。然而,其他三分之二以上的,都是流浪乞讨人员中的精神病人,他们无人管,境况就比较凄惨了。
我是一个喜欢写点儿文章的人,在这些精神病人中挖掘值得一写的故事,在我的工作中形成了习惯。
从一个整天傻兮兮的小医生,到逐渐成熟起来,是需要经历疼痛的。在综合医院的外科,有时那是看到一次手术中血淋淋的鲜血,有时那是抢救病人的无奈,有时那是眼看着患者死去的痛苦。
在我们这家精神病院,我却是在一次遣返一个精神病人时,看到了那家人孤苦无助的眼神,并被深深震撼,而突然之间成熟的。
从前,我还没有怎么特别的认真关注过那些精神病人的情况。作为一个医生,就是给病人看病、开药,这里连最起码的治疗手段都很缺乏,更别说手术之类的,到现在都没有建立手术室。精神病人最主要的就是药物治疗,加上康复训练,情况好的进入稳定期,可以生活自理或者部分自理,那就很不错了。
我作为一个刚来的生瓜蛋子,整天小心翼翼地看着老职工们的眼色,还被小女孩色眯眯地盯着。我才工作时,单位女多男少,小护士每年都分来,而且越来越多,如果看过我这个连载的读者应该知道,我们单位在距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西郊,只有一趟一个多小时发一趟的交通车,三个福利院有一个班车,但是只能坐四十多个人,还有一多半人都要站在车的走道里,回一次家的困难可想而知。
由于接触外面世界的机会特别少,每年分来的男孩子又少。所以,有数的几个男孩子,很快就都成为女孩子追逐和围猎的对象。老职工戏称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其实,我们单位现在还是女多男少的状况,只是职工都有五百多人了,男孩子数量也大增,生活富裕的有车一族也渐渐多了,女孩子找对象也没有那么的困难了,尤其是很多小女孩在上学期间,早就经过了多次恋爱,找对象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可是,我们这个单位,夫妻同在一个单位的现象还是很普遍的,以及“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把漂亮的女孩子搞定,尽量不让别人抢走,这种情况还是很多的。
在我勤勤恳恳努力学习精神科临床知识时,逐渐从一些病人的病历中,看到了他们得病后的那些悲惨遭遇,我的同情心就油然增加了。与此同时,老职工的谆谆教诲让我更加热爱起这份光荣的职业。
我和其他医院的医生一样,刚参加工作时,要在各个不同的病区轮转,这是为了提高对病人的认识,学到更多的临床经验。其实我们是个只收治精神病人的医院,轮转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意义。转来转去,都是精神病人,只有男性的精神病人和女性的精神病人的区别,还有就是病情的轻重,其它就没有了。
在我轮转到三病区时,病区的赵主任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他是一个军人出身的干部,转业后先做行政,快四十岁了才获得到省外医学院学习的机会,最终成功转型为精神科医师。他做事很有一股军人气派,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说话不容置疑,经常训的其他医生和小护士胆战心惊,我轮转去之前,就了解他的脾性,所以狠狠心天天买上对我的工资不匹配的香烟,时不时敬他一支,所以在他的病区竟然一次都没有被他训过。
对职工严厉的赵主任,对病人却有一个菩萨心肠,他和病人一起卷莫合烟抽,蹲在后院的地上开心的聊天,带着病人一起偷农场地里种的西瓜和蔬菜,被发现了总是他拦着追来的农工胡搅蛮缠,病人头疼脑热,或者不舒服了,也是他细心询问情况并认真照料。
所以,病人们对他都很好,喜欢和他讲一些,该讲和不该讲的心里话。
三病区有一个做农活特别好的病人叫高永军,从病历上知道,他是昌吉农业技校的毕业生,在木垒农技站工作,后来得病送到我们医院的。我们医院占地586亩,只有不到二百亩是住院部、门诊、办公楼、宿舍等,其它还有四百多亩都是农田,现在已经都租给人了。但是以前,都是职工带着病人种,有一个姓朱的职工,山东人,带着康复期的病人主要负责种地。地里的活特别多的时候,所有职工都要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干。
所以,那时候每到春季、秋季,或者某一种农产品大量成熟难以采收时,我们一百多职工轰隆隆带着病人下地干活。那个场景你可能永远都不能想明白,一大片地,地里是职工带着能干活的病人在干活,地头上一两个职工看着几百号不能干活的病人,猛一看颇有一些大丰收的盛况。
刚才我说到的高永军,就是一个很好的康复期病人,他能带着其他病人在地里劳作,而且他的农业知识丰富,种的东西特别好。老朱就把他当班长来用,给他的莫合烟总是最多的。
高永军抽烟的样子很奇特,不管是得到的烟卷,还是自己卷的莫合烟,抽法都一样。他一边不间断地在吸烟,一边使劲的用嘴吹烟头。所以,他的一支烟,往往很快就燃尽了。
他说话的嗓门很高,还有点尖,就像唱戏,很健谈,只要你愿意,他可以和你说很久,什么话题都能聊得来,反正知道的东西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东西就胡说八道。
我经常看到在后院的花池边,赵主任和高永军像蹲茅坑一样蹲在地上,一个塑料袋里是满满的莫合烟,赵主任也把一盒红山或者天池烟放在地上,两个人时而卷莫合烟抽,时而抽纸烟。
赵主任抽烟永远是很用心的样子,他把烟放在眼前,好像在欣赏自己的烟。高永军每吸一口烟后,就开始对着烟头“呼呼呼呼”使劲的吹气。
起初我并不怎么关注高永军,对他的病历,我也是简单的看了一下,没记住什么东西。因为,我是轮转的医生,没有具体管哪个病人。
那时,我还没有像后来一样为了获得写作素材,对病人的病历很感兴趣。
赵主任对高永军的特殊优待,才让我产生想了解高永军情况的想法。所以,在一次值班时拿来高永军的病历,用了两个多小时仔细阅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