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姑娘。”卷碧郎声应道,故意拔高了音量,巴不得这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云真性子温和,却不蠢,心如明镜。
这件事说穿了就是因为二叔父与二婶母不死心,不甘心将产业和这处宅邸拱手让人,所以才想用这法子来让二妹妹难堪,想为难二妹妹。
而她的二妹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反手就回击了二房,四两拨千金。
也是二婶母平白给了二妹妹发作的由头。
包括何嬷嬷在内的这些管事嬷嬷不由咽了咽口水,心头更复杂了。
虽然她们是奴,主家手上也有她们的身契,可但凡能做到管事嬷嬷这个级别的人,已经不单纯是奴了,都是主家委以重任的亲信。
通常情况下,主家是不会再拿身契来拿捏她们的,也不会随随便便卖人,除非像素娘这般犯下了弥天大错。
好几个嬷嬷皆是在心里暗叹着:二姑娘这招实在是狠!
二太太这算是被拱到火上烤了,这一回,要是二太太不把周理家的、钱嬷嬷这些人给买下,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顾燕飞将何嬷嬷等人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内,徐徐地扫视着众人,淡淡道:“我们顾家虽然已经不是侯府了,但是,也由不得你们给我脸色瞧。”
“谁是主,谁是仆,大伙儿心里最好掂量清楚。”
“若是不愿意当这顾府奴婢,我也不勉强,送你们去寻新的前程。”
说这番话时,顾燕飞的唇畔始终噙着一抹浅笑,那精致无瑕的面庞上,乌黑的瞳孔中闪着凛凛清光,令人难以逼视。
有几个嬷嬷大着胆子抬头朝顾燕飞看去,对上她那双寒冽的眼眸时,不由怔了怔,一时想起了先侯爷顾策,随即她们又垂下了头去,心头颇有几分诚惶诚恐。
后方的厅外,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何嬷嬷忍不住飞快地往后方斜了一眼,就见一个四十五六岁着铁锈色褙子的矮胖妇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何嬷嬷自然认得此人,这是负责厨房的总管事,甄嬷嬷。
厨房可是一个管着油水的肥差啊,虽然不能从中直接拿银子,却可以借着职位之便顺些炭火、木柴、粳米、肉菜等等,这府中上下个个都削尖脑袋想进厨房当个掌勺的媳妇子。
府中众人皆敬甄嬷嬷三分。
此刻,平日里富态安逸的甄嬷嬷急得是满头大汗,疾步如风地走上了正堂前的石阶。
她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对着屋内的顾燕飞解释道:“二姑娘原谅则个,厨房那边现在正好忙,偏生忙中出乱,粳米受了潮,奴婢就跑去了粮库查看,所以才来迟了一步。”
甄嬷嬷口口声声说她去了趟粮库,其实她刚刚就在不远处。
先前听闻顾燕飞传唤管事嬷嬷来正堂的消息后,她就令儿媳提前打点了一个在附近负责洒扫的婆子,叮嘱对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去给她通风报信。
刚刚,甄嬷嬷听说顾燕飞要把自己的身契拿给二房,就急了,她可从来没想离开府中,只是打算晚一步来,摆摆谱而已。
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二房只分了一成二的家产,接下来会搬到城西一处二进的宅子去,随二房走,哪里有这府中这么大的厨房可以管,这么多的油水可以捞!
甄嬷嬷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拎着裙裾,正要迈过正堂的门槛,却听前方的紫衣少女淡淡地下令道:“拦下。”
“这毓德堂,可不是你一个下人想进就能进的。”
顾燕飞这话一出口,守在檐下的两个丫鬟立刻就上前了两步,赶紧拦下了甄嬷嬷,不让她进正堂。
其中一个丫鬟无声地以唇形说道:“甄嬷嬷,莫要叫我们为难。”
甄嬷嬷霎时就僵住了,又道:“二姑娘,奴婢知错了。这次真是事出有因,奴婢下次万不敢了。”
厅内的何嬷嬷等人身子绷得更紧了,庆幸自己没拿乔的同时,也觉得这甄嬷嬷真是糊涂,她又不似周理家的必然要跟着周大管家共进退,周大管家是二老爷的亲信,大少爷怎么也不可能容得下周大管家继续坐这大管家的位置。
顾燕飞不理会厅外的甄嬷嬷,转头问卷碧道:“她们的身契理好没?”
卷碧把匣子里那摞厚厚的卖身契翻了一遍,从中抽出了好些张身契,随手甩了甩,至少有二十来张,看得站在厅中的何嬷嬷等人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身契便是她们这些下人的命根子,很显然,卷碧手里的这些身契不仅仅是甄嬷嬷等几个管事嬷嬷,也包含了她们的家里人。
“姑娘,就是这些了。”卷碧笑容满面地将这一叠身契呈给了顾燕飞。
被两个丫鬟拦在正堂外的甄嬷嬷望着这一幕,冷汗淋漓,神情惶惶,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这厨房总管事干得好好地,是真没打算跟着二老爷、二太太走啊!
何嬷嬷看看顾燕飞,又看看正堂外的甄嬷嬷,牙一咬,干脆主动请缨道:“二姑娘,这等小事干脆就交由奴婢来处置吧。”
此言一出,其他管事嬷嬷皆是一惊,跟着就有些后悔她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了,现在可是在二姑娘跟前露脸的好机会啊!
顾燕飞也没接那些身契,对上了何嬷嬷那热切的眼神,颔首道:“你去吧。”
何嬷嬷欣喜如狂,声音洪亮地应了。
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下听完了吩咐,又从卷碧手里接过了一个装身契的木盒子。
眼看何嬷嬷意气风发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甄嬷嬷还想垂死挣扎地求上一求,就听顾燕飞淡淡地又道:“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大家且记住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犹如一大盆冰水当头泼下,甄嬷嬷浑身冰凉,像是脱力般脚一下子软了,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
刚迈出正堂的何嬷嬷也是心中一凛,神情端凝。
她是明白人,今日甄嬷嬷有心给二姑娘一个下马威,想着二姑娘年纪小,好拿捏,偏生二姑娘是软硬不吃,杀伐果断,这一回,甄嬷嬷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何嬷嬷捧着那匣子身契,又带上了四五个丫鬟婆子给她壮声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她脚步匆匆地去了明懿院求见二太太王氏,笑呵呵地转达了顾燕飞的意思:
“二太太,这是周大娘、钱嬷嬷、赖嬷嬷……她们这几房的身契。”
“我家姑娘说了,若是二太太不要这些人,那府中就寻个牙婆,把他们都卖了。”
“这几房人一共是四千两银子,不知二太太是何打算?”
面对王氏,何嬷嬷显得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心里告诫着自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定要将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四千两银子?!王氏差点没跳起来,脸色铁青一片。
从牙婆手里买一个丫鬟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的事,这里也不过二十来张身契,顾燕飞就敢以十倍的价格狮子开大口,她怎么不去明抢呢!
王氏不屑跟个下人争执,神情倨傲地朝旁边的一个管事嬷嬷看了一眼。
石嬷嬷立刻意会,冷哼了一声,扬着下巴道:“何嬷嬷,这四千两银子怕是够在外头买两百个奴婢了!”
何嬷嬷笑容满面地与石嬷嬷对视,毫不露怯,振振有词地反驳道:“石嬷嬷,这人跟人能一样吗?有十两银子的一个丫头,也有一百两银子的一个丫头,各有各的价,端看‘值不值当’。”
“二太太若是不喜欢这些旧人,也尽可以去外头买些新人,奴婢是万不敢强迫二太太的。”
何嬷嬷的这番话说得是绵里藏针,意味深长,始终笑脸对人。
这四千两银子买的本就不是这些奴婢,而是二太太的脸面。
若是二太太觉得自己的脸面不值四千两银子,何嬷嬷知道自己就是舌灿莲花,也办不成这差事。
王氏:“……”
王氏的脸色又沉了三分,,指尖狠狠地掐进了柔嫩的掌心。
这何嬷嬷从前在自己跟前一向毕恭毕敬,现在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王氏想吩咐婆子把何嬷嬷赶出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要是任由顾燕飞把这些人给卖了,那么她就成了阖府,不,是阖族的笑话了,以后她如何在族里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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