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野手里紧紧握着磨得削铁如泥的匕首,更加用力地把整个匕首全部插进去,只留一截短短的刀柄还在外面。
沧渊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一片刺眼的红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身后的匕首将他捅了个对穿,正中心脏。
他把最脆弱的后背,留给最可怕的敌人。
沧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慢慢、慢慢转过身去。
苏蔓野的脸上是溅起的鲜血,呈喷射点状几乎铺满她半边脸。
她驻留在血色中,很淡地开口道:“抱歉,沧渊。”
不必多说,他知道他们猜到他是内贼了。
“少夫人……好快的手法。”
沧渊握着胸口的刃,一说话血就喷溅出来。
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
也好,反正,等程太师回来,他也一定会死。
“少夫人有孕,真的假的?”
苏蔓野倚着书案,静静地看着他。
“将死之人,不必再瞒。”沧渊的声音沙哑。
“是真的。”
苏蔓野看着沧渊慢慢后退,整个人像是泄气的鼓一样垮下去。
“怀着新生,不积德吗?”
苏蔓野冷静地看着沧渊,并不被他的话所影响。
“积德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只保证他能活下来。”
沧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哧呼哧”有如吹灶火的鼓风箱。
“果决又理智,真、真是厉害啊……”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少夫人,苏尚书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一定是把你送给程家。”
更多的血顺着他的牙齿流下来,滴在地上,淌进绒毯内。
脑袋嗡嗡作响,听不见苏蔓野的回答。
程烬玄飞快地跑过来用袖子擦干净苏蔓野脸上的血,她却将他推开。
“尧之,这个书房里,你爹有放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程烬玄摇摇头,“都在他自己的寝室,这里最多是个读书写字的地方。”
“那就好。”
苏蔓野走到烛台旁,端起它,走到已经死去的沧渊身边,倾斜烛台。
滴滴烛油倾倒在他的身上,程烬玄瞳孔收缩,拉着苏蔓野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尧之。我们不能留下证据,任何证据都不可以。”
“所以你想……”
“斩草除根,我要烧光这间书房。”
“让所有的证据都毁灭。”
程烬玄静静地看着她。
苏蔓野站在那儿,身上穿着浅青色的兔绒大氅,面色苍白,云一般的发柔顺地搭在耳侧。
她抬手将发丝拢到耳后,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鼻头小巧圆润,耳尖如一颗小豆子。
她生得很好,精致乖巧,没有任何棱角。
一抬眼,苏蔓野微微撇嘴,“看什么呢你?过来把他拖到木书案下面,烧得更彻底,我要让他们查无可查。”
话罢,她一丝也没犹豫地伸手拽着沧渊的头颅,要把他拖到桌子下面去。
冷静、强大、理智。
程烬玄突然上前一步抱着她,“蔓蔓,你不会害怕吗?”
“我为何要害怕?”苏蔓野疑惑地扭头看去,“至少杀了他,我还能多活几日,不杀他的话我就要知道自己的死期了。”
“他曾是鲜活的人。”
“程烬玄,只要有一点点阳光,我都会攀附着爬上去的,那些妄图阻止我生长的杂枝,一定会被我的藤蔓绞死。”
“如果是非生即死的话,那死的人绝不会是我,这就是我所信仰的。”
苏蔓野端着烛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堆上书,点燃火。
最后将所有的废纸、书册全部堆在沧渊的身上,放手让它掉落下去。
火光顷刻间吞噬纸张,她脱下自己的大氅,看着那团大火将整件大氅烧个精光后,牵起程烬玄的手,“走。”
“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吗!救火啊!”
夜里,程府突起大火,府中的所有下人都到正院去救火。
可惜火势太大,回天无力,书房被烧得只剩房梁,在废墟中发现一具黑焦色尸身。
经府中人辨认,正是程太师的贴身小厮,沧渊。
此事一出,朝堂上人人自危,不知是那股势力竟如此大胆,直入程家杀人灭口。
程家一封情深意切的请罪书送入朝堂,直言遭此大难,程家无力抵抗,唯悲切至深,深恐性命有难,朝不保夕,望陛下垂怜。
闻见此请罪书,众臣纷纷跪下请圣上彻查此事,圣上坐在阶上,沉默不语。
内侍递上来的请罪书是程烬玄亲手所写,字迹潦草,遣词幼稚。
可偏偏就是那寥寥数笔,将不安、惊慌与恐惧都描摹出来。
甚至忆起幼时沧渊如何爱护他,而今看到他的尸身时有多悲怆。
斯人已去,唯余生者悲苦,读到这里,不免有些重感情之臣落泪。
“重查此案,必得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东宫。
“我不信那个姓程的会写出这种东西!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妖怪!”
安风郁将誊录的请罪书递给尹渊,气到脸颊通红,大声嘶吼。
尹渊从头看尾看了三遍,终于在最后一遍时,突然将那誊录纸撕碎,紧紧拽到手里。
“你干什么?!”安风郁第一次看他这样失态。
尹渊不答,脸色黑沉可怖。
“这一局,守不住了。”
“我不管他守不守得住!我就想知道是哪个畜生杀了沧渊!”
“如果我说,”尹渊平静地坐在黑暗里,“是程家自己杀了沧渊呢?”
这是苏蔓野的手笔,一定是。
尹渊知道,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如今成为反贼最有力的一柄剑。
“程家自己?怎么可能?他们杀沧渊……”
尹渊打断他喋喋不休的问题,“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杀了自己人,所以,这招,是一箭双雕。”
“上杀内贼,下祸于人,一篇请罪书,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安风郁一听他的分析就急了,跳着脚催促:“你快想办法啊!”
“太子,这一招,我们谁都接不住。”
他接得住。
可他不想接。
如果对面是她的话,他愿意缴械投降。
安风郁气到大喘气,“现在我们怎么办?沧渊死了,拿不到证据,万一沈家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