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跟在程烬玄的身后,走过黑暗的长廊,不住地发出叹息声。
程烬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少爷怎么知道夫人是正房所出?”阿澜早有准备,飞快地开口问道。
“现在知道了。”
“啊?”阿澜张大了嘴巴,“少爷是在假诈她?”
“是。”
程烬玄猛地在屋前停住脚步,回头警告阿澜,“今日之事,不准向她提起一个字。”
“少爷为何不叫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会开心的吧?”
程烬玄的呼吸声在虚无中起伏,过了许久,才与他解释。
“若她不知道身世,她就能把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归结于出生,而不会诘难自己,可倘若她知道自己是和苏清鸢一样,那她会永远记住,自己是被人丢掉的、谁都不要的孩子。”
阿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程烬玄推开进去,在黑暗中脱下外衣,轻手轻脚地把苏蔓野抱进怀中。
她迷糊着,忽然的温热让她翻了个身,咂吧咂吧嘴又睡了下去。
“蔓蔓,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程烬玄明知她已熟睡,随口一问,没想到她还能接上梦话。
“唔?糖油酥。”
“好,明日让小厨房做给你吃。”
第二日苏蔓野还未吃上小厨房做的糖油酥,就不得不回到苏家。
来人说是苏家的大夫人患了风疾,要她前去贴身服侍。
出嫁的女儿本没这个规矩,不过程苏两家住得近,倒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收拾东西准备车马,程烬玄在一旁紧皱着眉,摆明不情愿。
她揉揉他的脸,“我拿的是苏清鸢的身份,她是我的亲娘呢,要是不去,就是不义不孝。”
程烬玄看着她掀起裙摆走上马车,低声吩咐站在一旁的予喜。
“跟紧夫人,一瞬也不许离开,若有事,即刻放烟回报,有人在墙外盯梢。”
“是。”予喜面色少有的严肃。
予喜上马车前,想到这事儿,突然回身问道:“那夫人的家事……”
程烬玄紧抿着唇,隐忍着回答,“若是受伤,与凶情无异,放烟。”
“是。”
马车咕噜噜地驶出去,停在苏家府邸外。
苏蔓野撩着裙摆准备下轿,予喜轻拉她一把。
帘外,执事报礼,一连念了一长串,许多未听过名字的奇珍异宝。
重回苏家,还是一样的门脸,一样的装潢,一样的死气沉沉。
连带着在那大堂中接见饮茶的规矩也半分不差,坐得板直。
“您不是病着了么?如今该躺在榻上才是。”
苏蔓野看着章怀慈端坐在对面,虚伪地关心着。
“不算很重。”章怀慈不想与她搭话,举起茶碗来,一下一下刮着边沿。
虚与委蛇片刻,早已过了饭点,苏家便邀她留下用膳。
“大小姐、二小姐,请随奴婢来。”
坐在正院中,饭食一道一道端上来,丫鬟小厮们沉默地侍奉在一旁。
苏蔓野从未这样近地与他们一道用膳,只夹自己面前的菜肴,小口小口地咀嚼,尽量不发出声音。
苏家的规矩一向如此,食不言寝不语,严厉得好似刀刃。
苏清鸢看着苏蔓野,远远地,夹起一片炙羊肉,放在她的碗内。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住。
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吃下去。
苏蔓野小心地观察着苏岩与章怀慈的表情。
他神色严肃却忍着不发作,重新动起筷子。
见他动筷,苏蔓野也夹起一片炙羊肉,放在苏清鸢的碗内。
“啪!”
苏岩将筷子狠狠按在桌案上,冷面看向苏蔓野。
苏蔓野好似没看见一样继续吃下去。
“你……”
苏岩刚说一个字,她就把程家搬出来:“我在程府内就是如此吃饭的。”
气氛僵持片刻,苏岩鬓角的胡须扬起落下。
他终是没有发作,将筷子重新拿起来。
苏清鸢抬起脸,微微对苏蔓野吐了一下舌头。
用完膳,苏蔓野与苏清鸢福身请辞,苏岩坐在椅子上,指着她,严肃道:“你留下。”
苏清鸢想说话,却被他堵回去:“你,回自己院子里去。”
予喜低头立在一旁,苏岩念及她是程家的人,也叫人带了下去。
苏蔓野乖顺地站在那里,低垂眉眼,一动不动,成熟冷静的样子。
实际上,她已然忍不住颤抖,忍不住回想起他在奉先堂前是如何虐打、侮辱,逼迫。
哪怕过去这么久,苏蔓野看见苏岩,还是害怕得想要扭头就跑。
好疼呀,疼得血味从胃里翻上来。
今天的阳光也有些泛白,照得她抬不起眼睛。
“你,在程家的时候,还好吧?”他的语气依旧梆硬。
苏蔓野低着脑袋,忙说下去:“程家本就不满意我,不算好。”
苏岩微微颌首,“我知道你们不和,不必装。”
“是,程君也不在意我,因与我争执矛盾才去到江南,三年不回。”
他听得苏蔓野的话,终是叹了一口气,知道程家厌恶苏家,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扬起手又放下,开口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女儿无他想法,只愿平安度余生。”
苏岩听她如此说,怒从心起,横眉直竖,开口骂道:“跟尹渊那么些年,识得几个字就满足,嫁了人把从前东西都抛却,给你请先生,不如给畜生请!”
苏蔓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粗鲁地辱骂,霎时间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张嘴却无话可说。
听得他继续辱她:“女子没有女子的模样,大婚夜也要与你的夫君争执,讨厌你到不回京,倒没想到我苏岩如此谨慎,生了个这样不省心的女儿!”
她刚还在疑惑他为何突然骂她,现在这一句倒是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恼她触不及程家的核心,又无上进的斗志,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跪下!”
“今日就要教你好好学学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