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欢没有想到她这样决然,转头就要跑出去喊人,因为腿软而在入口处摔了一跤。
耳边吵吵嚷嚷的,有许多不知名的鸟鸣声,嗡嗡作响。
迷蒙间身子热乎乎的,像是血液重新涌进身体里。
苏蔓野的神情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药师、大夫,各色人慌乱,她的身体被人缝缝补补又重新拽回生机,好似是活下来了,也终于离开那个耻辱的兽笼,回到屋内。
大概是上好的蜡,烧起来没有很大的烟,屋里不知何时燃着淡淡的安眠香。
苏蔓野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予欢轻轻地扶她起身吃药,她也一言不发地吃着。
从那之后她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话也少了许多,大多数时候不是昏睡就是沉默地看着屋外。
连窗子外头的小雀她也不多看一眼,眼神呆愣。
“少爷不在府里,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说是很久都不会回来。”
予欢遵着程烬玄的令,安慰她道:“不是去找尹先生的。”
苏蔓野唇色煞白,点点头。
予欢见一碗药见了底,终于还是没忍住告诉她:“少夫人,您有何事,都可以和奴婢交代,不……不要再以这样的方式……”
她还是说不出口。
予欢跟着程烬玄十年,太了解他。
表面风流浪荡,实际孤僻怪异,阴鸷偏激。
得知她以自戕的方式来换别的男人的命,已是隐隐疯魔。
拿银烛台往自己胳膊划了一道又一道,若不是阿澜拦着,他是要废了自己的一条胳膊。
少夫人未醒,他站在那儿,看着她腹部的伤,与他们说,若她没有了,他就从高台上跳下去,自黄泉路堵她。
问她一句为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开口,其实他的身边人都明白,他大抵会死在某个清晨,毫无预兆。
因为他从未想过活着。
不懂得如何去与人相处,如何去与人相爱,因为他也从未经历过。
予欢忍不住去问离他最近的人,阿澜,“他为什么不肯和夫人坦白呢?”
“不知道。”阿澜摇摇头,思酌一番,补充道,“少爷与我说要杀掉她,又不许底下人动手,他与夫人说要杀掉尹先生,偏还派人去保着他的命。”
“他在想什么?”
“我觉得……他无法接受自己才是替身的事实,却又害怕夫人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我见少爷这几日都醉酒,混沌度日,你也去劝劝他罢。”
月亮的清辉从窗外洒进来,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停在她的身边。
“蔓蔓,你睡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苏蔓野把脸埋进被子里,不说话也不抬头。
过了很久,她感觉他将温热的手掌抵在她露出的额头上,声音愈发低,“蔓蔓。”
他说话间,一股很淡的酒味弥漫在屋内。
过了很久,久到苏蔓野迷迷糊糊快要睡下去,听见程烬玄的声音。
他说,“蔓蔓,这对我……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苏蔓野不确定程烬玄是不是知道她在装睡,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只是……”
醉鬼没什么理智,他来来去去吐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只模模糊糊听见他嘟囔,“我只是觉得,我或许,也不是一团污秽。”
苏蔓野饿得很,实在没有心力去深思,转过身把他推开。
“可是,蔓蔓……”
程烬玄的声音越来越低,鼻尖的酒味却愈发浑厚。
苏蔓野刚想翻个身摆脱这股味道,却没想他突然翻身下来,伸手将她抱住。
说话时气势弱下去,“在你眼里,我连蛆都不如吧……别说是尹渊,我连他的脚趾尖都够不上……”
“他生得比我好,人也好,不像我,名声糟烂,你喜欢他,是应该的。”
“我只想告诉你,我是我,他是他,我们,不像。”
程烬玄的体温透过被褥传进来,苏蔓野叹了口气,把他推走,没等她转身,程烬玄默默地抬头,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苏蔓野看着他朦胧的眼睛就知道他醉得厉害,根本就分不清她是谁,今夜过去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两只手捧着他那张好看的脸。
月光把他的侧脸描出一层银边,像是石刻家笔下最好的那一件雕像。
真好看。
他说错了,她一直都觉得,他比尹渊生得好看。
她始终这样想,哪怕到今天。
“蔓蔓。”
他又开口叫她,苏蔓野看着他眼角的血丝,应了一声。
“你嫁给我吧。”
“我不是嫁给你了吗?”
“没有。”
“程烬玄,你忘记了吗?我们拜过天地。”
他愣住,似乎是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磕磕巴巴地开口。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在这里,也不属于我,蔓蔓,你嫁给我吧,你只要不想着别人,我、我可以……”
他喝得醉醺醺的,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话。
“可以什么?”
程烬玄喝得太醉了,他估摸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蔓野转过身,不再理睬醉鬼的胡言乱语,他却愣愣地跪坐在一旁。
耳侧传来他的声音:“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一样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