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玄在她的脸上看到的，终于不再是厌恶、憎恨，而是濒临崩溃前最后的漠然。
还有眉梢眼角处隐隐的伏顺。
苏蔓野梗着脖子与他争执这样久，终于在说到“尹渊”二字时低了头。
这不仅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好过，反而瞬间有种彻头彻尾的悲哀。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苏蔓野见他眼神松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知在想什么，主动凑上去，想要亲吻他的唇瓣。
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她只是反应了一眨眼的时间，便顺从地跪下来，卑微地伏成一团。
“要我怎样做……你才可以放过他？”
“我愿做你的玩具，做你的床侍，做一切下贱的活。”
“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好不好？”
她也快要疯了。
————
入了冬的夜晚一天比一天冷了。
阿澜沉默地跟在程烬玄的身后，他感觉到主子情绪极差，不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阿澜。”他的声音低而喑哑。
“少爷。”
“尹渊那边情况如何？”
“尹先生得了达黎的助力，偷藏于货船，如今回来到淮州，想要北上进京，自荐入宫。”
“裕亲王知晓消息吗？”
“裕亲王已经得到消息，昨日便派快马传魏家去了，魏公子作为他的爪牙，自然南下去围堵尹先生，想必再有一天，他就到淮州了。”
“嗯。”
“尹先生这一路也很是凶险，若没有您从中周旋也不能活着回来，他想从淮州到京城来更是难上加难，恐怕还没摸着京城的边儿，就被裕亲王给杀了。”
“二人有何过节？”
“无甚过节，裕亲王一直很想弑兄篡位，尹先生是个少年天才，圣上当年是想要他做驸马辅政，裕亲王自然不能让此能人留在皇宫辅佐皇上。”
“嗯。”
“魏公子那手段您也明白，据探子回报，他本是想纳少夫人进府，哄骗她出主意，去到淮州直接反杀裕亲王，吞吃他的势力范围。”
“她没有上当。”
“是，没想到您也横插一脚，打乱了魏公子的计谋，想来他这回到淮州，没本事弑主，替他办完事也就灰溜溜回京了。”
“尹渊那里如何，有谁在保？”
“不止裕亲王想杀他，许多人想要他的命，只有苏尚书一人，保得很是乏力。”
“知道了。”
他沉默地走了很久，开口道：“派我的人去淮州保他。”
“少爷？”
“去吧。”
“可是如此与裕亲王结下梁子，怕是不好收场。”
“他？不足为惧。”
程烬玄走到灯火通明处，抬眼看了看亮着的红灯笼，转身离开。
“去传我的话，说我带病，不出席了。”
“少爷不进去么？”阿澜挠挠头，“可今日是除夕夜啊……”
“我累了。”程烬玄独自走回院中，突然想起什么，转头交代阿澜，“让予欢去送饭食时，带一把青茶膏糖去。”
她很久不吃糖，应该想念了吧？
阿澜见他落寞地进寝屋，连油灯也未燃起。
天上燃起一束束烟花，遥远得仿佛隔着天堑。
苏蔓野披着黑色的狐绒大氅，呆呆地跪在地上，她以为他想要的不过是相像的脸，相似的身子，还有算不上欢愉的交媾。
可他见她赤身，只是平静地把大氅脱下，披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不曾留恋。
苏蔓野用手扯着外披，在胸口处，摸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玄。
那时，他们关系还很好，他替她报仇，去揍了苏展风一顿。
她用蹩脚的针线活帮他缝补衣裳，听见他在耳边闷闷地笑着：“真难看。”
苏蔓野伸手要剪碎那片针线，程烬玄却更快一步地按着她的手。
他说，我就喜欢难看的。
那时她便想，他是不是也有一些喜欢她，若是有可能的话，两人是不是可以这样下去一辈子。
可惜，不相爱的两人，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想扬起唇角挤出一丝苦笑，还未笑起来，两行热泪已然滚落。
“咚咚。”
循声望去，铁栅栏处有个身影，模模糊糊。
“少夫人。”
她听出来了，是予欢的声音。
“今夜除夕，给您做了鱼脍和甜水鹅。”
“我不想吃，你送走吧。”
苏麻爷从地上坐起来，裹紧大氅，声音虚弱，“谢谢你。”
予欢将食盒放在地上，就像在喂一只狗。
“少夫人，那天，不是奴婢出卖你的。”
苏蔓野沉默不语，她接着说下去：“奴婢也不知是何人，府中多的是眼线，少爷防备心重，不尽信任何人。”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苏蔓野的回答，予欢接上自己的话。
“少爷待您不同，和所有人都不同，您只要愿意乖顺于少爷，他不会如此囚禁您。说来，少爷的性子从前并非这般偏激易怒，是……”
予欢说着话，看见苏蔓野从地上站起来，大氅拖在她身后，划出一道鲜红色的血痕。
她瞪大眼睛。
苏蔓野只披了件简单的长衫，一柄银烛台插入腹部。
涌出的血浸湿整条衣裙，她的脸色煞白。
“告诉他，若他实在恨我，我以命相抵。”
“求他放过我先生。”
晃晃悠悠的，她头朝下，磕在石台上，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