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油纸伞收了，立在雨中，“刚好，我不在意她有过几个爱人。”
“把她给我吧。”他伸手去摸腰间的玉牌，直到触了个空才意识到已经送人。
“拿着它，你就逃不掉了，苏二小姐。”
那小厮扭头去看站在雨中的人。
身形羸弱，面色苍白，眉眼温和地垂搭着。
好像大病初愈的模样。
眼睛却亮得可怕。
“少夫人，门口有位公子请见，说是……殿阁大学士家的公子，想要见你。”
苏蔓野抬起头来，回想一番才记起这号人物，行至门口去迎。
偏门处位置不好，光线暗淡。
门外的阴影微动两下，从背光处走出来。
紫衣银线，人如松柏，他站在离她三尺远处，微微颌首：“苏姑娘。”
苏蔓野看着他的脸，与程烬玄的邪气不同，他生得很周正，眉峰如远山层云。
一身的书生意气。
“公子。”
他礼貌地作揖，“初见匆匆，小生未报名姓，小生本名魏清尘，清白的清，尘埃的尘。”
她咀嚼了一下，觉得好听得很。
“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是诗三百里的，我很喜欢这首呢。”
恰有一阵清风裹着花香吹过来，魏清尘的眼睛微微张大。
“姑娘果真博学，世人只道渭城朝雨浥轻尘，皆不懂家父之意。”
“魏公子过奖。”
只有一夜不见，魏清尘却有好多话想与她的样子：“姑娘昨日走得匆忙，实在……”
“是我嫁人，不便出去的关系。”
“姑娘从前同我说嫁人，我还不曾多信。”
“我骗公子这个做什么？”
“如今一看，姑娘所嫁之人，实不算良人。”
不知他是何意，她淡然道：“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不由我反对。”
魏清尘竟走近一步，低低开口道：“姑娘……”
他低沉的嗓音磨耳，像是有砂划过。
又痒又麻。
“予喜。”程烬玄拾起桌案边的书册，细细抚平褶皱，“少夫人到哪里去了？”
“夫人的旧友来访，说是在偏门处相见，姐姐陪着。”予喜致礼回答。
她想到那公子英俊，飞快补充：“是位年轻的公子。”
“好，我知道了。”程烬玄手里拿着书，转身离开。
“少爷，”予喜远远地对着程烬玄喊道，“少夫人聪慧，早已怀疑姐姐，您瞒不了太久。”
他的背影顿了顿，一言不发地离开。
秋色寥寥，逐渐转凉，程家的后园鱼池中鱼儿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
“这儿不及正院，不过也可赏些秋景。”
苏蔓野走在青石板上，回身对魏清尘介绍。
“一方天地有一方天地的乐趣，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他抬抬手，“就在此处赏景，也好。”
予欢与魏清尘的小厮都低着头跟在二位主子身后，看着紫衣少年郎蹲下去，扶起一株被不小心踩中的枯黄小草。
“它的根在这儿，来年定然是绿意盎然。”
“公子心细。”苏蔓野淡笑着客套，“这儿晚上更漂亮，水面流光。”
“清迥江城月，流光万里同。”
魏清尘站直身子，扭头看向身边的人：“皎洁青苔露，萧条黄叶风。”
“我不懂。”
“那日一见，难忘至今……”
“夫人。”一声不高不低的男声打断二人的对话。
苏蔓野极轻地呼出一口气。
愣头书生，遗落的那句话分明是：所思如梦里，相望在庭中。
这是首情诗。
苏蔓野起身相迎，魏清尘回身望去。
两个男人只对看一眼，便飞快撇开眼神。
“夫人，有旧友来访，如何不唤人寻我？”
“见你在忙，便想着不打扰你了。”
苏蔓野伸手过去，程烬玄牵在手心，将她拖到自己身边。
“公子前来，程家未备下好茶，这里请。”
说完，主动将他带至花园的庭院中。
身前那紫衣少年直立身子，双臂合拢伸直，先行揖礼，声音如清泉。
“屡闻程府繁阔，心见渴慕，又闻程兄潇洒仪斐，特来拜会。”
程烬玄站在他对面也不显局促，反倒是笑起来：“谬赞。”
“小生引苏姑娘为知己，故而今日冒昧前来。”
“夫人，介绍一下吧。”
程烬玄笑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清茶，眼神中是明晃晃的威胁笑意。
她缩着脖子要躲，被夫婿一把提溜过去。
“这是我从前的旧友，我们在诗词歌赋上，略有共识。”
魏清尘笑容亲和，点点头，“单是小生钦慕她的文采。”
苏蔓野听得他贬低自己的言论，扭头看程烬玄。
“夫人自然文采斐然。”
魏清尘搭上话：“小生这些年一人作诗、寻画，不复从前，念及苏姑娘嫁人，心生唏嘘，那些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他微微叹气，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程烬玄愣住片刻。
他没有听错，这文弱书生是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