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中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跟卢飏的老师范景逸是同年,初在督察院观政,实习结束后便授了巡城御史的职务。
这魏大中家境不大好,但是整日又在城里巡视,买不起马,便买了一头驴子。
魏大中作为巡城御史,也有下属吏员,接报之后,便骑着驴子匆匆忙忙的赶来了,而此时这个消息已经开始在京师中传播,而且发酵的很快。
魏大中自报姓名之后,卢飏知道这人是历史上有名的东林六君子,与杨涟齐名的,是铁杆的东林党,正好跟郑贵妃一伙不对付,此事让他处理正好。
锦衣卫、东厂、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等各派势力都不让进去国子监,唯独魏大中,卢飏让他进了。
不过其他人也无话可说,魏大中虽是七品官,但却是文官,又是御史,其他的都是武官职位,虽然品级高,但在魏大中面前,谁也不敢炸刺。
御史可是口含天堑的。
卢飏先是给魏大中说了事情的经过,又领着魏大中看了监生们身上的斑斑伤痕。
这一套走下来,魏大中心中的愤慨那是可想而知了,接着魏大中又问了几个被抓住的青皮。
那几个青皮是街上的混混,跟郑家没有主仆关系,此时早被国子监的监生修理的差不多了,魏大中一问,便全都说了。
两相映照,魏大中心中有了判断。
“无法无天,辱没先师,我这就回去写折子弹劾。”
魏大中骑上他那小驴,哒哒的回衙门写折子了,然后随着魏大中的离去,督察院和六科顿时炸了锅。
“什么把国子监的门给拆了,还打了刘祭酒和国子监的师生,真是无法无天了,先师蒙尘,先师蒙尘啊。”
伴随着写弹章的沙沙声,棋盘街的众衙门里充斥着这样的唉声叹气。
而此时的乾清宫中,朱翊钧也正在唉声叹气,他这个小舅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在刘宗周到达皇宫之前,朱翊钧便知道了国子监发生的事,然后紧急招了方从哲入宫,不过两人还没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来,刘宗周带着国子监被打的老师就来到了宫门外面,等着见朱翊钧。
“皇爷,刘祭酒和国子监的一干官员跪在皇极门外,等着求见皇爷,而且人人身上都带着伤。”
朱翊钧和方从哲正在商量对策,李恩从外面匆忙进来禀告。
“严重吗?”
朱翊钧问。
李恩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道:“有的比较严重,头上都流血了,内阁和六科的官员和吏员有不少在围观的。”
“这个刘宗周,还嫌事情不够大吗?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生怕别人不知道。”
朱翊钧闻言,雷霆大怒,接着又道:“他不是愿意跪吗,就让他跪着吧,朕不见他。”
朱翊钧这个皇帝有一个很大的性格缺陷,那便是见不得别人跟他对着干,可能是小时候张居正对他管的太严导致的叛逆心理。
“陛下,臣以为,对刘祭酒等人还是要安抚一下的,时间长了,恐怕引起大的变故,毕竟六科言官都在那里。”
不过方从哲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在李恩耳边耳语了几句。
“皇爷,六科和六部、督察院的部分官员也跟着跪在皇极门前,要求面见陛下。”
李恩见朱翊钧面色不善,但还是壮着胆子汇报了。
朱翊钧闻言,心中顿时一句MMP,这大明朝的文官流行哭门,今日便又准备上演了。
“就说朕身体有佯,把他们的奏折收了,说朕已经将此事委托顺天府处理。”
朱翊钧又祭出了拖字诀,准备把这件事先拖拖看,顺便降降热度,等到各方都冷静了之后再悄无声息的压下去就算了。
“去传顺天府尹黄立极来见朕。”
朱翊钧又对着李恩吩咐道。
李恩派了太监去传黄立极,自己则来到皇极门外,准备劝退这些文官。
劝退这个工作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弄不好容易背负腌货的骂名,甚至还会被文官们打。
不过大明朝这种哭门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内廷的太监也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经验。
李恩先将金吾卫的大汉将军叫齐,然后又让方从哲带着,两人领着一群金吾卫,浩浩荡荡的来到皇极门前。
李恩先给众人说了万历皇帝的意思,然后让身边的太监将奏章什么的都收了起来,而方从哲在一旁也好言相劝。
不过想要将这些牛脾气的酸儒劝回去,也不容易,交上奏折后,文官们并没有离开。
“陛下身体有佯,今日实在没法接见诸位大人,不过陛下已经让顺天府尹调查此事,无论牵扯到谁,必会严惩不贷的,诸位对此大可放心。”
李恩扯着嗓子喊道,不过效果没很不明显。
“此事干系重大,牵扯陛下皇亲,恐怕顺天府难以承办,此事还要三法司会审才行。”
给事中杨涟从这件事中敏锐的嗅出了一丝机变,因为牵扯郑家,便想着将此事闹大。
众人正纠缠着,黄立极正好脚步匆匆而来,听到杨涟说的,心中顿时大喜。
黄立极在顺天府衙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此事,正想着如何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溅到一身血,就听见被皇帝传召,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心道肯定没好事。
一路上,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待会儿如何跟皇帝推脱此事,一路行到皇极门前,正巧听到杨涟的建议,顿时大喜过望,然后忙捂住肚子。
“公公,本官肚子吃痛,这周围可有茅厕?本官需要方便一下,免得待会儿惊了圣驾。”
黄立极装的很像,那小公公见状也没有办法,便一指皇极门的西边,那里是六科廊。
黄立极顿时小步快走,似是屎尿追的,其实是想着在茅厕里躲躲,让杨涟他们再闹腾一会儿,估计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公公,请容禀陛下,此时当由三法司会审。”
一众文官又齐齐跪倒在地,弄得李恩也没有办法,只得跟方从哲又返回去禀告万历皇帝。
将此事给朱翊钧汇报之后,朱翊钧便问方从哲怎么看,方从哲还能怎么看,那些文官和言官们都虎视眈眈盯着看,万一这事处理不好,他这首辅也不用干了。
方从哲没办法,只得劝说万历皇帝答应他们的要求,让督察院牵头,大理寺和刑部配合,办理此事。
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清楚的很,就是郑国舅带人冲击国子监,并殴打朝廷官员,不过碍于郑国舅的身份,这事便复杂了。
朱翊钧被逼的也没有办法,只得先同意的文官们的要求,好让他们离去,然后再慢慢审理这事。
李恩和方从哲返回之后,黄立极正好从茅厕中刚出来,旁边的小公公已经一脸黑线,心道:这黄大人也不知吃了啥好东西,拉了这么久。
“诸位大人,陛下已经同意此事由三法司会审,由督察院主办,诸位便都回去吧。”
一听说此事改由三法司会审,这些人中最高兴的当属黄立极了,甚至马上催促那个小公公快些走,免得圣上等急了。
那小公公心里定是将黄立极骂了一顿,心说,刚才非得入厕的是你,现在急着去面圣的也是你。莫不是脑子有病吧。
黄立极高兴的进了宫,剩下的那些文官也都泄了气势,既然陛下已经答应三法司会审了,他们也没啥要求了,总不能让皇帝陛下亲自审理吧,而且弹劾郑国舅的奏章已经递上去了,就看陛下如何处置吧。
在黄立极和李恩的劝说下,刘宗周等人起身出了皇宫,这轰轰烈烈的哭门事件便暂时告一段落了,不过若是最后处理的不如意,他们肯定还会再来一场的。
此时已是万历四十五年的腊月,明年就是京察之年,暗中观察的东林党人,已经开始起了将此事欲京察相联系的心思。
明末党争便是如此,不管什么事都要与党争相联系,到最后没有了是非对错和曲直,只看阵营。
哭门的文官走了之后,黄立极也来到乾清宫前,小太监进去禀告万历皇帝了,黄立极便侍立等着觐见,此时黄立极一直到此事跟自己扯不上关系了,心里便一身轻松。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那小太监便出来了,一脸歉意的对黄立极说,陛下不再见他,让他请回。
黄立极却没有任何怨言,这说明这事跟他彻底没了干系,赶紧跟着那个小太监又往宫外走去,而路上正好遇见督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位主官。
黄立极心情愉悦,看着这三个必将焦头烂额的同僚,心里乐开了花。
按照朱翊钧的安排,刑部现将那些行凶的泼皮收押刑部,至于郑国舅自然是放了,而国子监的学生也是无罪的,所以到头来,收监的只有那些打手青皮了。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有罪谁没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到了第二天,已经有人上疏建议,要收回郑贵妃的贵妃册封,将此事件的矛头终于引到了郑贵妃头上。
朱翊钧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随后的几日里,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们,仗着大义,纷纷攻击郑贵妃纵容胞弟行凶,冲击朝廷衙门,殴打朝廷命官,已无贵妃之贤,建议皇帝废除其贵妃称号。
然而事件本身的处理,已经没有人关注,督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也乐得如此,用各种理由拖延审理此案。
祤坤宫中,郑国舅一脸懊恼的跪在地上,上首坐着的郑贵妃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一旁坐着的朱常洵也是一脸愁容。
“娘,我这次真得走了?”
朱常洵有些不舍的问郑贵妃。
为了平息文官们的愤怒,朱翊钧没有办法,只得祭出了福王就藩的大旗,昨日刚跟郑贵妃商量了,不过还没有对外正式公布。
但是皇宫就是一个筛子,朱翊钧将此事跟郑贵妃谈了之后,福王就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文官耳中。
“不走能怎么办,外面的那些疯狗已经开始攀扯你娘我了,陛下也是没办法了。”
郑贵妃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若说这长相,其实福王朱常洵要比他大哥太子朱常洛更像万历皇帝,而且为人处世也像,所以朱翊钧其实更喜欢朱常洵。
但是大明的皇帝不像我大清,并没有无上的权力,心也不够黑,手段也不够毒辣,关于立储的事情,也没法一言而决。
“去吧,娘替你向陛下再多要些封赏,少不了你的吃穿。”
福王朱常洵就藩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不过万历皇帝却始终没有正式表态,于是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这次把万历皇帝也带上了,说他不辨忠奸,疏于对自家媳妇和小舅子的管教,以至于酿出了这千古奇事。
万历皇帝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终于颁布了福王就藩的诏令。
于是这世界终于清净了,文官们也不弹劾了,而三法司也很快结了案子,罚那些行凶的青皮流三千里充军。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郑贵妃却是很不满意的,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的起因,郑贵妃却没有忘,这便是女子的心思,细腻的很。
对于事件的起因卢飏卢少卿,郑贵妃可是满满的恨意,于是建议万历皇帝,将卢飏跟那些青皮打手一样,剥脱秀才功名,流三千里充军。
但是对于卢飏,万历皇帝实在下不去手,因为卢飏能够给他赚银子。
自从听了卢飏的建议,皇产整合之后,短短的三个月时间,收入已经提高了五成。
这样一个能给自己赚钱的人才,朱翊钧实在舍不得弄到边疆去,况且这件事的起因虽是卢飏,但根本还在于郑国泰这个混球太过于嚣张,竟然敢去砸国子监,还打了朝廷命官,这若不是郑贵妃的胞弟,直接砍头都是轻的。
不过郑贵妃的情绪也得照顾,朱翊钧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保留卢飏的秀才功名,但是国子监却不能让他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