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格外安静，林朵朵没下楼，花钊说她还在睡。李宥昕则是心不在焉。
林伊觉得蹊跷，她打量着对面两个年轻人，最终选择了李宥昕：“你和朵朵吵架了？”
挺奇怪，长辈们总能看出端倪。
李宥昕眼神闪烁，好半晌才低声问：“她……为什么怕刮风？”
这问题问得突然，让林伊猝不及防：“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仿佛并不想讨论。
林教授的反常使李宥昕猜到这其中必有隐情，奈何自己昨晚草率，没问清楚就擅自做主把人抱回去，也不知这回又把她得罪到了什么程度。
林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饭，顺着李宥昕的问题回想起昨夜的大风。林朵朵怕风，凡遇大风夜晚，最喜欢钻母亲被窝。没有母亲的话……林伊抬起眼皮，再次打量对面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所谓“依赖”，大约源自日久见人心。
“那年朵朵七岁。”林伊放下碗筷坐正、大学教授讲学的架势重临于身。可见，这故事很严肃……
“我记得是她二年级毕业的暑假，她爸妈带她自驾去青海，走北线。从沙坡头到敦煌，小丫头玩儿的都特别开心。一直到雅丹地质公园……”林伊说到此有片刻的迟疑，像是逐渐陷入沉思，却莫名紧锁眉头。
听到“雅丹”，李宥昕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魔鬼城”三个字，那里的风中鬼声森森，风蚀地貌更是令人瞠目。七岁的林朵朵，在那里曾遇到过什么……
“一路玩儿的都挺好，到雅丹那天天气也很理想。那时候地质公园还允许游客自驾，每个景点可以下车走近拍照。两边都有铁链绳索，风来了抓紧绳索，也不至于被吹走……”林伊在回忆中无奈叹了口气，转言道，“小孩子嘛，看什么都新鲜。”
“林朵朵就跑着到那个拍照的景点前面去等她爸爸。我也是后来听她爸爸说，当时不知怎么就起了一阵风，从他们后边吹过来，卷着沙子石头，推着他往前跑。林朵朵小啊，她扶着那个铁链，转身跟她爸招手，没等来她爸，先等来了风。风卷着沙子迷了她的眼，她慌慌张张也没抓牢链子，一下就被风吹得往后倒，连滚带爬的滚进了铁链里面。她爸爸看见了，就去追，人哪里追得上风。”说到此林伊又叹了口气，“那样的地貌，风大不说还没有方向。说是卷地的风一下就把她吹到天上去了。”
李宥昕不敢想，被风吹到天上，那是命悬一线。如果那时候风突然停了呢？如果撞上周围的风蚀地貌呢？如果哪座山上有尖锐的石头呢……
那时候他还没见过林朵朵……
“你如果去过应该知道，那边的风别说六七岁的孩子，就她现在那体重，也得被吹得满地滚。”
“所以她上学那会儿跟我说她在天上飞过是真的……”花钊一边吃粥一边听故事，眼见着林伊的脸色越发难看，可想而知林朵朵轻巧玩笑过的事，并没他们想得那么轻松。
林伊双手交叠在一起，垂下脸来：“听她爸爸说，他眼看着朵朵被吹到两三层楼高的地方，像个纸片一样飞起来。他爸去追，根本是眼见着孩子被风越带越远。”
“她妈妈当时就吓瘫了，那么高，摔下来得什么样。”林伊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旧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坐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纱布几乎缠了全身，左脚和右手小臂还打了石膏。还有，那张脸也被裹得看不出面目，可她还开开心心地举着勺子，面前放着个大西瓜。
李宥昕看得触目惊心，只觉得心口像压了巨石。
“找她可费老了劲。十几年前，哪有现在这么好的通讯条件。从景区工作人员通知救援队，到顺着风的方向往深处走，四五个小时吧……找到她的时候都下午六点多快七点了。”
“她倒还行，满身的伤，趴在地上迷迷糊糊见人就哭，说渴，说浑身疼。青海还没到，就住进了医院。倒是能吃能睡，可惜腰上留了一道疤，到现在都说自己穿不了漂亮衣服。”
李宥昕坐在桌前，拿着碗筷的手像灌了铅。七岁，四五个小时，西北，魔鬼城。她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她怕风也好，怕黑也好，怕一个人睡也好，决不是什么矫情做作。
林教授看着李宥昕：“昨晚刮风，她下来找你？”
李宥昕不语。
“没有啊，她一直在床上，我醒过来看见她睡得香着呢！”花钊指着楼上。不过下一秒她便从李宥昕那副后悔到要吞药自杀的表情看出了端倪：“不是吧大哥！你不会给她请回去了吧？”
李宥昕闭眼咽下一肚子后悔，他昨晚要是知道个中缘由，说什么也不会把她抱回去。再说，他本来也不想。
“你可真行！”花钊丢下碗筷一溜烟上楼去：“林朵朵！我的傻大宝儿！你睡醒了吗……”
林朵朵睡醒了，但没睁眼，她脑子里在过昨晚自己写的稿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花钊进来的时候瞧见林朵朵那怪异的姿势就觉得她醒着，她走过去：“小可怜儿？”
“花花，我觉得我的稿子少了点灵魂。”林朵朵爬起来，“李白的诗潇洒狂野，我用词是不是太保守了？”
“啊？”花钊捏扁林朵朵的脸，“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够狂野。”林朵朵的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翕，“你觉得我用词文雅些好，还是粗鄙些好？”
“下楼问学霸。”花钊有些故意试探。
林朵朵想了想，倒不畏惧：“他行吗？”
楼下，林伊看着迟迟不语的李宥昕终于按耐不住好奇，问道：“昨晚她睡在你那儿？”
李宥昕能说什么，他抱她上去就是怕她挨骂，如果现在承认，昨晚所有的考虑都是徒劳：“没。”
林伊正欲开口追问，好在祁秀晶打来把这话题揭过，不然李宥昕还得绞尽脑汁扯谎，这个他实在不擅长。
电话对面，经纪人说合同已经在走流程了，让他确认无误回信。他将电子版合同收藏后粗略看了两眼，匆匆回上一句：“我有事，晚些说。”放下手机时，林朵朵正抱着电脑下来，看她那样子，仿佛也没能补个好觉。
“先吃饭吧。”林伊转身瞧见林朵朵抱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十分错愕，毕竟这种热爱工作的行为和林朵朵的配饰度并不高：“周末还工作？”
“嗯，下个月中旬，学校有个中外文化交流活动。交流嘛，我得做同声翻译。”林朵朵边说边把电脑放在茶几上，转身兴致缺缺地走进餐厅。
“不像你。”林伊拍了拍身边座位，意思是让她赶紧坐下。
林朵朵不爱听：“我良心发现，觉得大好青春就该不负韶华，不行？”
“那你以前的韶华都荒废在哪儿了？”林伊给侄女盛了粥放在跟前，“为什么不读个研究生？”
林朵朵撇嘴：“我妈说我能嫁人就行。”为转移火力，她瞄准李宥昕不客气地问：“卫麟，你研究生都念了，为什么不去考博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