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台峰半山,茶摊得了名:听风亭。
小院经兄弟俩打理,有了几分修仙地的清爽。
自打林钟奕醒来,住“女院”就不大方便了。
忘川首座想的周全,没把他请到半山,暗暗宠他,安排一通修整,划分出男舍区域,有些儿复招男徒的意思。
此间饮茶。
每一次出任务回来,都会和两小弟分享。
“哇~哇哦,好神奇的景象~”
“那人是化神境吗?那要怎么打啊。”
“这个战术……属实巧妙了,我们是万万想不到的。”
“打十个?!牛了我师哥~!”
分享的快乐,林钟奕常在两迷弟的声声惊呼中逐渐迷失。
可这一趟,明显没了激情。
捡着能说的话说,林钟奕颇感费心。
没有谈及【魔墟界】的事,更不提自己前尘往事,只说了花山谜窟见闻,连黑风泽都没法尽述。
人的心里一旦藏着事,就不会那么自在洒脱了。
简单一招就把公孙耀的生路斩断,这事儿能到处说吗?不能啊!
小亮知道招惹到公孙耀会很麻烦,以为师哥是在为这事烦闷,说:“没事的吧,你们都尽力援救了,而且你还受伤了,庆师尊没道理再怪罪。”
林钟奕笑笑,不予辩解。
小明说:“也奇了怪,公孙耀怎么还不下葬,不要入土为安的吗?”
“不知道,可能还想调查一下。”林钟奕不以为然。
没在怕的,潜伏敌营、随时防备的日子,他打小就经过,当所有的牵挂都已烟消云散,还有什么可留恋。
累了,就毁灭吧。
淡淡饮口茶。
他问:“门中近况如何,还有没过期的瓜吃吗?”
“都背后一些说三道四,互相不对付,或者谁和谁好上了,谁和谁闹上了,师哥你不爱听的。”
林钟奕点头笑笑。
小亮道:“诶,新鲜的瓜有一个!就昨晚。”
“啊!对对对,昨晚有瓜,现场吃的,包真。我不是帮工要去办事吗,回来路上就看到有人在山门闹事,当时负责处理的是皓月峰的人,首座都出现了,你敢信?”
兄弟俩说得起劲。
林钟奕问:“庆首座怎么还亲自到场处理?”
“对啊,他就是出面了呀,我看见了,跟我一块跑腿的也看见了。”
林钟奕:“都什么人,闹什么事呢?”
小亮:“皓月峰一个弟子的家属,他儿子前阵子出任务受了点伤,轻伤吧,竟然深夜突发恶疾,人没了。”
林钟奕不假思索道:“估计是家里有些势力的。”
皓月峰招收的弟子,达官贵人子嗣不少,应该是碰到了哪个硬茬来问罪,庆首座也不得不先放下失去好侄孙的悲恸,抽出时间、亲自处理。
心下“合理”推敲。
小明笑道:“师哥你想多了,他家里哪有什么势力,跟我差不多,山娃子来的,他来这儿喝过茶,我们还聊天呢,他也是因为偶然被招进来的,不过天赋一般,嘿嘿,天赋跟我俩差不多,庆首座竟然愿收,挺意外的,听说他伤的不重啊,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林钟奕心想: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经历丧子之痛来闹事,犯得着首座出马,自家的事也没顾?
庆首座的格局这么大了么?
还是说那弟子跟什么业绩政绩挂钩,是脸面上的事,得多几分关心?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林钟奕吃了颗野果子:“家属有什么诉求?”
小明:“好像有点疯癫了,因为刚好他过来探望,出事前两天还见过面,说他儿子状态很稳定,不会突然死的,说是神魂还在,就不救了,就被判定为死亡了,讨要说法,后来又说,一定要把遗体领回去,入土为安。”
“那就让他领回去啊。”
“就不让领啊。”
“干嘛不让领?”
“又说过几天。”
“干嘛过几天?”
林钟奕纳闷。
小亮添了壶热水过来,说:“他儿子生前签过契约,自愿捐献灵体,我们得要尊重死者意愿。”
……
林钟奕举茶无言。
捐献灵体这事,绝对大爱之举,挺叫人钦佩的。
是生命能量的传承与延续。
可以美化为“替我活下去”。
许多人身患重疾,等待着新的脏腑,才能活下去。
然而也有些财主权贵,平日不修行,不清心寡欲,胡作非为,败坏了身体,靠着顶级的灵资调理、靠着置换一个个新的肝脏,不断延续寿元,老而不死,复又精神斗神、容光焕发。
这里头油水极多,滋生了非法生意。
反而又成大恶之事。
凡尘俗世中,总有这些个侵占生存空间的纷纷扰扰,没完没了,让此间人活的很疲惫、烦恼。
小明:“哥,你怎么渴成这个样子?”
林钟奕微苦,又续上一杯。
还是那念头:修自己的仙,随便世人如何吵闹,与我何干?
然而生存空间一直在互相侵占,想要做到“独善其身”,也要有实力才行。
壶中茶叶泡久了,又苦又涩。
有茶韵,却不好喝。
他问了明亮近况。
两小子在空地上展示所学。
开悟后,他二人成长显着,已可筑基展望,常言道的话起了作用。
林钟奕在旁指点。
时光闲适,忽而恍惚。
小亮:“师哥,你有事先去忙吧?我跟小明自己练会。”
“嗯,好。”
他道了别,转身慢悠悠离开。
是有事,是心不在焉。
山间缓行,往主峰去了,又离主峰远了。
见,或不见?
独坐湖边,清静凉爽。
近来无雨,水面平静。
不觉过去许久,远处一叶扁舟飘来。
一位朴素的老人,撑着桨,徐徐划动,头上的白发,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扬扬手,起身招呼。
巧了不,是自己想见的人,仙坛山开山第一人,闯仙门第一人,平乱世第一人,神泣法阵第一人,举世无双第一人,叶明。
垂垂老矣,平易近人,扬手都吓不退船底的鱼,还以为他要投食呢,巴巴地游过来。
林钟奕看过去。
静静等待船靠岸。
叶明:“小奕,可有闲时?一起游个湖吗?”
“好啊,有空的。”
爽快答应。
低头搓眼睛,管理一下表情。
伪装是他的保护色,在这位宿敌面前,内心情绪激荡,难以自控。
“来,上船吧。”
“嗯……嗯,刚才风好大。”
看向叶明。
鼻尖的酸涩让眼眶泛湿,眼中所见,触及心中所念,想起一生梦破碎的画面。
上了船。
轻飘飘的船身撑不起二人重量,晃晃悠悠,好久才平复。
相对而坐。
小船离岸,缓缓荡到湖心。
天色渐晚。
两人都未多言语。
林钟奕憋着话,灵均没收起,就摆在船上,占着好大一块地方。
无处安放的手,不停地挠着剑鞘,蠢蠢欲动。
叶明:“我老了,你还年轻,世界终究是属于你们的。”
远远望去,扁舟像一叶狭窄的棺,困住两具躯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