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
言笙借着这两日学了些医术,非要拉着老王爷把脉,说是给老王爷诊诊脉相。两人明着暗着说开以后,关系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坦然和纵容,老王爷也不在意,伸了胳膊让她探,倒是觉得这丫头看架势,还是有几分像的。
眉眼微蹙,颇有一些老学究的味道。
半晌,点点头,松开了手,就在老王爷饶有兴趣地准备听好一番长篇大论的时候,对方又点了点头,“嗯……”
拖着调儿,连带着黎叔都提起了心,对方才一脸沉凝,“年纪大了……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
那一日,老王爷平日都格外安静的院子,突然想起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滚!”
然后,就看到他们家二小姐跳了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颇有几分小得意的模样,院子里,还有老王爷气喘吁吁的吼声,“滚!赶紧滚!别在这碍我眼!”
也不知道二小姐到底是如何将老王爷气成这般模样的。
倒是二小姐,嬉皮笑脸地出来,却在转身之际,沉了脸色。
老王爷的病……比她以为的要严重一些。
多年沉疴、思虑过甚,都在无形中日渐掏空这个老人的身子骨,如今,他也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神医之名,也不过是对症下药,却也阻止不了一个人器官的日渐衰微。
至多,延缓些许罢了……
她想着事情,出了门,原是想去找煦渡说说,到了门口敲了一会儿门却是半个人影都不曾见着,一时倒也不急着回去,便沿途逛着,随意进了一间茶楼,点了一壶茶。
眯着眼靠着窗晒太阳。
说书先生正在说着近日言王府那位大小姐,众人因此议论纷纷,言语戏谑,啧啧称奇。只道嫡庶终究有别。
言笙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日光下的眉眼,看起来柔和地一塌糊涂。一旁过来一个男子,有些年纪了,眉眼间依稀有些盖不住的凌厉,却在开口之际,瞬间消弭,一下子儒雅了许多,“请问……我可以坐这里么?”
闭着眼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带着些许迷糊,回头看了下周围好几张没有人坐的位置,又仰头看看一脸坦荡的男子,默了会儿,点头,“随您。”
姿态散漫,有些漫不经心,却用了敬语。
那男子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依言在言笙对面坐了,也点了一壶茶,喝着,支着下颌听着周围闲言碎语,半晌,开口,“你怎么看?”
“嗯?”少女懒洋洋地靠着窗户,眼神却微微犀利,看过去的眸色,清亮,耐心地等着对方说话。
“他们说,庶终究不如嫡……对此,你怎么看?”那男子似乎极有兴致,含笑看言笙,半点不觉得这样的“搭讪”行为有些唐突。
“呵……”对方低声笑着,笑意却微凉,“总喜欢把一些不如意的东西归根结底到自己无能为力的因素上去,以此来显得不是自己本身的问题……这是人类骨子里的劣根性。”
眉眼微阖,午后的日光照在少女肩头,微微上挑的眼尾,本应风情万种的眸,却因着眼底那抹与生俱来的凉意,看起来多了几分疏离。
男子微怔,惊诧于对方的言论,落在她身上的眸色沉凝了少许,一闪而逝的锐利。
“倒是有趣的言论。”他说,“也新奇……既然嫡庶没有区别,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有区别?”
微凉的眸落在男子身上,空灵地仿佛透过他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就在男子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对方低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从男子的角度,稍微可以看到她微微勾起的嘴角,然后便听到她用着有些沉重的声音说道,“人心。”
不过两个字,却如珠玉坠地。
在有些嘈杂的窃窃私语里,锋芒暗隐。
正要说话,却见少女搁下茶杯,起身,几不可见地微微欠了欠身,“如今年节将至,外来人口明显比之前多许多,您如此孤身出来,不好。早些回去吧。”
说着,直直朝着门口走去,路过柜台时,顺道把男子那壶茶的银钱给结了——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带没带银子,甚至,知不知道银子这回事。
那张和秦忆枫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又在空着这么多座位的情况下非要跟自己同桌而坐,又说着这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身份,昭然若揭。
彼时寿宴不曾见到的……那位陛下。
她站在茶楼外,仰面看天,日光刺目,下意识眯着眼,伸手阖上了眼睑,若有似无的眼神在背后游弋,她不知道何处得了这位陛下的关注,竟让他如此大刺刺出宫来寻了自己,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微微叹了口气,挪着步子往王府走。
而在她之后,她没有看到,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稳稳停在了茶馆门口,秦涩从马车上下来,直直入了茶馆,走到那男子边上,眉眼稍许不善,“您出来做什么?”
那男子端着茶杯仰面看秦涩,笑得一脸磊落坦荡,半分不好意思也没有,声音压得有些低,“出来看看……朕……未来的儿媳妇。”
秦涩面色一冷,就听他又说道,“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哦对了,走的时候似乎还帮忙结了账……”
“只是,她竟然认出了我……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呢……似乎之前从未见过啊……”皇帝低声喃喃,嘴唇靠着白瓷杯,慵懒中带着几分霸气,“这姑娘……真敏锐,那眼神……似乎在哪里瞧过……”
他在那里喃喃自语,秦涩却懒得理会他的神神叨叨,一把将他手里的茶杯夺走,嗤笑,“少打她的主意!……一把年纪了,还蹭小姑娘的茶钱,也不害臊!”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左右往后也是一家人……”皇帝被夺了茶杯,也不在意,在外头的他,一身便服,看上去好说话地很,“再说,是她出去的时候主动给付的,哪是蹭的……说这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