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内,黑夜笼罩,没有一丝月光,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江璞玉提了个灯笼,照出周围一圈光晕,茜女偎在他身侧,环顾四周,总觉得现在的相府跟她以前,不大一样了。
“可能他们觉得我卧病在床,就没精神打理府内了。”江璞玉轻叹着说。
茜女笑了笑,道:“所以你看,有很多人,都是在围绕着你活啊。你虽然不幸,在很多人眼里也是十分幸运的。”
“我知道,我是很幸运。”江璞玉笑笑的导头看她,灯光下,容颜柔和朦胧,与往日的尖锐形成了对比,更显得美丽俊异。
茜女伸手摸了把他的下巴,“仅是长的这么好看也是幸运哦。”
江璞玉神色微僵,立即气郁的瞪了她一眼,“没个正经。”说完,嘴角已是不自主的提了起来。他也不知怎么,往日最讨厌别人说他好看,可是茜女一说,他心里反倒甜蜜的很。
两人调笑着调笑着,很快,就到了门口。
江璞玉脸上的神情严肃了,茜女也有些紧张的瞪大眼睛,这地方,她平时可不敢来呢。
“丞相!马姑娘。”侍卫连忙上前行礼。
“开门。”
“是。”
门打开了,江璞玉牵紧她的手,慢慢往里去。
里面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茜女恶心的想呕吐,毕竟,她现在有孕在身……
“你不适应吧?”江璞玉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看着他腊白的脸,有些愧疚的说:“是我不好,忘了你身体不行。算了,我送你出去。”
茜女坚持着摇头,“不,那是你父亲,我怎么也得见见。没关系的,我受得了。”茜女说着,长吸了口气,硬压下那股恶心。慢慢的适应了这气味,就会好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他将他父亲关在这种地方,都不知道有多久了,也够狠的。
捂住鼻子,一步步往里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里面的人可能感受到了他们,开始大叫起来,声音凄惨,急迫,固执,疯狂。
茜女紧张的看江璞玉一眼,江璞玉搂抱住她的身体,低声说:“别怕。”
“嗯,我不怕。”茜女勉强笑了笑,挺起了精神。
江父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他们绕个弯,里面的侍卫见到他们来,连忙把火把打开,里面亮了。茜女终于看清了关在铁笼子里的老头儿。
像江璞玉这么丰神秀异漂亮洁癖的不像话的人儿,像秦贵妃那美丽的像仙女的人儿,实在想不出这二缺一的另一个人,是这样的邋遢窝囊恶心丑陋!
这真的是江璞玉的亲生父亲?
“啊?玉儿?我的玉儿来了!太好了!快,快放爹爹出去,爹爹实在是受不了,这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江父激动的扑到铁栏杆上,不停的晃动着喊。
茜女看到了他花白头发散落下的眼睛,果然还有一双眼睛,虽然混沌了,但是那曲线和眼形,是有几分与江璞玉相似的妩媚。
看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拉风的帅哥,现在就是纯属被折磨的。
“我来是让你见一个人。”江璞玉面无表情的简洁地说。
“嗯?是她?”江父有些浑了,“是个女人?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女人了,她是你的女人?嗯,没有圣儿漂亮。”
江璞玉眼神一阴。
茜女倒无所谓,她当然没有秦贵妃漂亮了,于是浅笑盈盈的轻施一礼,“江伯父。”
“伯父?不是该叫爹爹吗?”江父很不满的看向江璞玉,“你没娶她?”
“她是我的姬妾,已经怀孕了。”江璞玉淡淡的说。
江父猛的恍然大悟,“啊,我记得了,记得了记得了,你上次说过,就是她?!”说着,眼神很精亮的在茜女身上来回看,“咦,这一看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肚子里,有我的乖孙,哈哈,真是太好了,老天你看看,我江桦也有孙子了!”
茜女有些惊惶的看着江父疯狂的大笑着,笑的脸都扭曲了,不由自主的往江璞玉身后错了一步。
江璞玉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提高声音吼:“住口!”
江父一怔。
“你会吓到我的女人。”江璞玉冷冰冰地说。
江父恍然大悟的捂住嘴巴,“嗯嗯,是我不好,我不叫了。”
江璞玉看着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如今外面已是沧海桑田。我和七殿下杀了太子,七殿下现在当了太子,而秦贵妃,马上就是皇太后了。”
江父猛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江璞玉,“你为什么帮着那野种杀太子?璞玉,你当了丞相了,你趁机造反啊!你杀了太子,再杀了那野种!你当皇帝!那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圆了!”
“你就只想着自己!”江璞玉怒道:“如果当初,你能为我和……娘亲想一想,你怎么会做犯法的事?!我们如何能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江父猛的一惊,全身猛烈的哆嗦起来,“我……我也不想的,我想让你们娘儿俩过好日子,有个人知道我手艺了得,就来找我谈一笔生意,说造那些兵器,可以给我很多钱……”
江璞玉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果然,他们说的是真的。
江父已经失控,蹲到地上痛哭起来,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低喃:“我不知道啊,不知道那是制式兵器……爹只是个小商人,哪里会造什么反,我是冤枉的呀……”
江璞玉胸口仿佛被石头塞住,每个人,他们都冤枉,他们都无辜,他们都委屈,甚至是伟大,可是他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爹娘分开也就算了,娘亲抛弃他也算了,父亲没出息也算了,可是,那八年里,他每日挨鞭子挨冻挨饿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能怨的人,到最后竟是找不到了一个。
这个被称作父亲的人,除了喝酒就是打他,灌他喝酒,喝到他吐血,小小的年纪,瘦的一身嶙峋,丑陋的像遭了灾荒的人,大冬天,动不动就罚他光着膀子站在外头,一站一夜,将他冻的到现在都不能见阴天,会不停的咳嗽。稍有不顺就操起家伙抽打他,他身上的疤痕有的留在现在还有。他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将他一把推到了酒缸里,差点儿淹死,幸好有人听到他哭叫,才来救了他,而爹就那样醉倒在床下……
就是这样的父亲,像个恶魔一样在身边,成了他儿时的阴影,每次他想心软放他出来的时候,想想这些事,他都觉得他对他已经太仁慈了!他应该将他的手脚筋挑断,每天灌他喝毒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因为他恨的人一般都被他弄死了,只有这个人,生他的这个人,他又不能下手。
严格来说,他恨这个人,比恨母亲更多。母亲以前在他心里淡漠一些,现在知道了实情,心里也有些温暖。也许她的方式并没有让他很舒服,至少像茜女说的,她还有颗爱惜他的心。
可是这个父亲……他是个心里眼里只有娘亲的蠢男人。
茜女在旁边看到江父哭的可怜,又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有些心软的戳了戳江璞玉,江璞玉恍然回神,待看到她的眼神,他突然莫名生怒,“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闭嘴!”
茜女不知道怎么什么还没说,就被吼了一顿,心里也老不爽。
江璞玉立即回神,赶紧缓和了语气,解释,“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先不要随意可怜人。”
茜女不再吭声了。想着璞玉既然这么说,定是有让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还是别圣母了。有些人,看着可怜其实一点都不可怜。
“我们走吧。”江璞玉木然的说了句,转身就拉着茜女往外走。
江父蓦然惊醒,连忙大声唤:“玉儿!别走玉儿!”
茜女回头,江璞玉却执意拉着他往外走。
不是他记仇,他是恨一个父亲能对孩子这样狠心,他根本就是个畜生!
“玉儿!爹爹求你,以后爹真的不再打你了,爹打自己好不好?你放爹出去吧,爹不见圣儿了,爹只跟着你守着孙子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茜女听得心里发惊,他爹以前常打他吗?
“玉儿……玉儿……你别这么狠心,爹真的知道错了……”
江璞玉加快了步子,茜女也心里紧张的跟着他,最后,是跑着出了地牢的。
到了门外,江璞玉猛的停住了步子,久久的站在那里,情绪不能平复。
以前他一个人来看他的时候,也没有起这么大的波澜,因为是茜女在,让茜女知道了他有这样一个爹,他的心情很复杂。
茜女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小心而温柔的搂住了他的腰,轻声安抚,“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听到这样的话,江璞玉的心里立即暖了几分,说的是啊,不管以前有多黑暗的日子,现在因为有了她,只要她陪着他,他会幸福的忘记过去的。不是吗?
张开手臂感激的回抱住她,“茜女……谢谢你……”
茜女心疼的抬头看着他,黑暗中,他的轮廓有些柔弱,可怜兮兮的,她以手掌轻抚他的脸颊,“他以前经常打你是不是?打的很重?”
江璞玉神色僵硬了会儿,有些难堪的点了点头。“可能,你都无法想像。最亲的人,相依为命的人,这样对你。”
茜女掂起脚尖,手臂拉下他的脖子怜惜的亲了他一口,“璞玉,你受苦了。”
江璞玉眼中的泪一下涌出来,哑声说:“有你这句话,再苦再累,也都值了。”
茜女心里发软,这人的情话,真是说的越来越顺了。
冬夜的风十分寒冷,奈何两人情绪高昂,难舍难分。江璞玉紧紧将她按在怀中,低下头,深深吻住她的唇。
茜女重重一颤,全心的细胞都发抖起来,这还是他们在赢国一别,好久没有亲热过了,她也好想念他的……
得到茜女的热情回应,江璞玉越发激动,越吻越狂野,狠不得将这个小女人,一口吞到自己肚子里,就再也不担心她会消失了……
好久……茜女觉得再吻下去,自己都要化成雪水了,全身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基本上是挂在他身上的。
江璞玉终于放开了她,两人相视一笑,也许是思念太深,在寒风里亲吻,居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呢。
“茜女,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我,好不好?”江璞玉满眼的脆弱,温柔的能溢出水来,迫切巴望的看着茜女。
茜女原本在这意乱情迷下,是该一口应下的。但是,她心里叮的一声,她该应吗?
茜女的停顿让江璞玉瞬间紧张起来,唯恐她拒绝,他急促地道:“我不能休郡主,那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这个丞相我也不做了,我不稀罕……”
茜女心里又喜又苦,他不做丞相,郡主就不是他的妻了吗?他们远走高飞,她也依旧是个二奶呀……
“这件事,非凡小可,等你……伤好了再说好吗?”茜女只能试着迂回。
江璞玉连声点头,“好,好,有什么事我们好生商量,你再也别做伤事吓我,好吗?”
茜女只得叹气点头。这辈子,她也是不愿离开他了,以后,他的事就是她的事。他们得共同面对了。不会再逃避。
“好,我不会再轻易放弃你,以后我们彼此不分,同甘共苦。”
江璞玉望着她的眼波深沉了,言语凝重的重复了一句:“同甘共苦……好,茜女,有你这句话,为夫……夫复何求。”
茜女渐渐绽开笑颜,有的人,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又负什么气闹什么气,浪费时间和精力,以后,她会和他好好的,认认真真的过日子。
江璞玉深情的将她拥在怀中。
好一会儿,他才惊觉问:“冷吗?”
茜女摇摇头,“你怀里好暖。”
江璞玉幸福地浅笑,“那也不行,会冻到我们的孩子。”说完,突然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
“啊!”茜女惊叫一声,咯咯的笑起来。
“娘子,我们回去亲热喽!”江璞玉愉悦的抱着她,放开大步,朝寝宫走去。
黑暗中,两人亲热的影子渐渐消失,从屋檐的另一角下,慢慢走出来孤零零的纳兰幽青,她静站在夜色中,面目木枘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