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记得,
大自然的声音
十九年前,8月22号中午。
云层更厚重了,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悬挂在天上——如同某种蓄势待发的海洋。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不太冷。”“好像是。”
今天,大多数人的午餐,依旧是塞文河里,刚捞上来的鱼。类似的议论,正在餐桌上发生。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说起了凯尔特人,最敬畏的秋收祭祀。“吃的会变多吗?”“地里的庄稼能重新结粒吗?”
“这样的事情,做梦比较快吧。”“那些舌头卷不齐的家伙,真的诅咒我们了吗?”
他们议论着,昨天打听到的事情,
“有这时间,阿克希曼部落的人早就过来抢了。把镇子堆在一起,能凑够一个德鲁伊的酬谢吗?”
“可狩猎队就聘请到了,用一大块琥珀。”“那只黑豹有点可怕。”
“那么小的孩子,就是德鲁伊了。”“他当然是,伯顿旅店着火了,但没人被烧死,连伯顿老头今天早上都醒了。”
“也不知道,秋收祭祀是什么模样。”“上午我还看见他们,在磨坊前面忙活。”
短暂的议论,在这镇子上响起,又慢慢落下。
密集的乌鸦,降落在附近的房顶上,沉默地等待。
大地上流淌着看不见的热气。正如一道道粗犷的小河,从四周的街道上,奔流涌动。
那是自然中诞生的精灵。
嬉笑着,缓缓地,点亮了石圈上的树枝——那来自附近森林里,年龄最大的枝丫,正在亮起金色的微光。它们长短不一,如同在这阴霾的天空下,点亮的太阳,承载着这个镇子上所有美好的希望。
空气开始颤巍巍地,停顿住,神秘如同泥潭一样,向着一个中心滑落。
种种杂音,被一种凝固的氛围所阻挠。一切的声音,正在静止。一切的秩序,正在就绪。
巡视在通往祭坛的各个街道中间,骑手们正直面着,这逐渐有了形体的庄严与肃穆——他们屏住了呼吸。
命运祭司睁开异色的眼眸,心底祈祷这个祭祀过程,能够成功——因为他的脚下没有失败的余地。
于是,那伸出的魔杖,郑重地,轻轻抬起。
轰地一声,那些树枝上,腾起了十几英尺高的光焰。
命运祭祀,开始了。
空气里,某种滞涩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凝固。宛若一种无形的鼓点,缓慢却沉重地,落在了大地之上。
“嗡”地一声——
可见的命运波纹,正在土壤的空隙里蔓延,携带着纯白的高频魔力,宛若细碎美丽的星尘,沿着一个命运的旋律——
轻柔地,沉入彼端。
漆黑的雾凝聚在天空上,有惨绿色的闪电在其中安静地绽放。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土地,黑魔法的灰尘,如同叹息般在空气里漂浮,缭绕在被撕裂开的山坳周围。土壤结晶成细碎的黑曜石砂砾——这是魔法浓郁到极致的表现。
这个地方,没有空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魔法排斥了一切具备生命的体征,也许偶尔能看到一棵树,但它必定是死透了的。
又是一道惨绿色的闪电,照亮了一队漆黑的战车。静默的旗帜在这刺目却惨淡的亮光里,飘扬起一只漆黑的羽翼。
米拉女士得到了一把黑曜石弯刀,它看起来脆弱,但死亡骑士戴斯蒙德警告她,不能划伤自己,这东西对生命具有强烈的掠夺力量。那握上去就有死亡锋芒朝向自己的感觉,让人寒毛直竖。
可这个凯尔特女人却并不惧怕。
梅利查捂住自己亮得发光的蛋白石,血液在冲击着他的耳鼓,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不敢相信德鲁伊将这样可怕的秘密交给了他。他看着这些地面上巨大的伤口,心如擂鼓地,按照德鲁伊的要求,保持安静。
“怎么样,能看出这个咒语的基石吗,格林德沃先生?”
【……我在和一个死灵对话吗?】德国黑巫师的沉默了片刻,那边传来某种杂音。
【你听起来是。】
“你打进来时,我正在一个古代黑魔法遗址里。”安塔利斯不为所动。盖勒特希望这个,他能唯一联系上的小巫师,在如愿后,替他做一件,不违背良心的事——这是他们的约定,但安塔利斯不得不警惕一个黑巫师,他需要把哈利的秘密掩藏好。
身边的秘素涌动起来。
【……你年纪不大,但寻找麻烦的本事不小。我闻到了黑坩埚的臭味。】
“黑坩埚?”
【古代的黑暗炼金术。】
德国黑巫师平淡地说。
【这里死去了很多麻瓜,他们变不了幽灵,但在一些人眼里,是非常好的材料。】
他听起来并不享受,却也无甚同情,就像是在议论一些石头,或者杂草。他对这个小巫师十分严厉,就像此刻的不满。
安塔利斯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努力不在秘素面前暴露这些无用的情绪,但看起来没用。
“所以,那些死去的人,就是基石?”
【没有这么简单,这可是最黑暗的禁术。】
德国黑巫师无声地牵动唇角,他有趣地在小巫师身边呢喃,天然带有蛊惑性。
【唔…生命是这套法术里,最不起眼的东西。你需要考虑如何从灵魂里,烹饪出你想要的材料——比如仇恨,比如爱意,亦或者痛苦与绝望。但如果你认为,这就是全部,那就非常错误。】
【仅仅靠着麻瓜的生命,再多也无法做到这个古代魔法的炼成——它是死亡的影子,某种无法复制的黑暗奇迹。】
又是一阵惨绿的闪电,无声地咆哮了片刻。安塔利斯凝视着这狰狞的一幕,对于格林德沃很快弄清楚他们脚下的地方,一点也不稀奇。一路走来的所有经历,汇聚成一个想法。
“所以,那个咒语,其实将人类置于死亡的阴影当中。”
【当你站在一个阴影中,它的本体就在那里了,快速,干净,极致的痛苦。】
“但有东西克制它。”
绿色的闪电熄灭了。可光并没有消失。
细碎美丽的星尘,来自人类细小的希望,宛若飘然飞降的雪花,在这死亡的阴云里,闪烁着微不足道的光芒。那浓浓的云雾宛若活了过来,卷成旋涡围绕着它咆哮,绿色的闪电如同蜥蜴的舌头,却无法将这光芒吞噬。
格林德沃沉默了。
安塔利斯却露出了笑容,他看向死亡骑士戴斯蒙德。
“就是那里,我们过去。”
连续耀眼的闪电里,黑色的战车动了。一道湛蓝的光路驮着它,越过地面上,那些深不见底的,狰狞可怕的裂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轰隆隆地化为一道怒雷,冲向那光芒萦绕之地。
“我能说话了吗?”梅利查忍不住问。
“你可以。”安塔利斯抬起榛木魔杖。刹那间一道浑厚幽蓝水波,嗡地一声,从这辆战车上向着这片空间里渗透。它搅动了空气里活跃的魔法,渗入到这片古老沉重的土地里。
大地开始震颤,细小的黑曜石挪移着位置。
此地绝对的生命静默,也就意味着,它对一个命运祭司半点没有阻碍。属于命运的波纹,迅速占据了这片土地。
那从云中坠落的雪。它向着安塔利斯席卷而来——确切地说是被魔杖上那浑厚的信号所吸引。当一缕细碎的星尘,落到魔杖上,霎时间,一股沉闷的声响洞穿了寂静。
一切的雪,向内汇聚,逐渐凝聚出一根闪耀的丝线。
它一出现,就如同吸引落雷的针,天穹一亮。大片惨绿的光正开始汇聚盘旋。如同被某种怪物盯上的猎物。
“我们必须下去。”安塔利斯的魔杖上缠绕着这根线,急促地说。
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从战车边上滑落——它没有命中。
规则梦编织的螺旋光路,迅速急转向下。
死亡骑士戴斯蒙德大喊着拨转了马车,后面的队伍迅速变换着队形,按照命令挡在高空,大片盾牌如同伞盖,架起在后队上方。
“顶住!”“挡住!”“三、二、一——”
细碎的惨绿色闪电,轰隆一声轰击在上面,那硕大的光华,如同某种惨绿的曼珠沙华,在半空中炸开,而后散碎成更细小的电光蒸发在空气里。
“我们已经死过一次,它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戴斯蒙德大声咆哮。“黑翼!”
“黑翼——!”
这些勇士在死亡的光芒下,高声嘶吼,大如伞盖的盾墙,在天空上,果然如一只庞大的羽翼。米拉女士胸膛起伏,感到一阵敬佩。但梅利查冷静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我们现在就是二等靶,不要添乱。”
前队如同离弦的箭矢,快速接近地面。轰隆一声降落到了地上,规则梦编织的光路迅速蔓延开来,安塔利斯快步走下战车,他踩着尖锐的砂石,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着。
“应该,就是在这附近。”
又是一道惨绿的雷暴在上方炸开。安塔利斯忍耐着魔力的飞速消耗——他必须赶快找到男孩子祭祀的地点,不能有一点偏差。而当他走到某处地面时,魔杖上的丝线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他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将这魔杖上的光芒,刺入这块土地。
刹那间,丝线隐没在空气里。
湛蓝的水波化为某种洪流,迅速淹没这片土地,它向外蔓延,再蔓延。某种纯白的、时光上游的高频声波,正在这寂静的土地上显露痕迹。这片土地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白色和蓝色的光交织着,从沟壑与山谷中亮起。
时光两端的两位命运祭司,同时感到魔杖上一沉。方圆几英里的大地,正如一个巨大的秤砣,压在上面——即使这只是一个魔法传导而来的反馈,那也是一种可怕的重量。
两位命运祭司的魔力,正沿着命运的痕迹,勾连在一起,成为某种超越时光的短暂状态。
“安塔利斯?”
“哈利,继续。”年长者沉声说道。
哈利咬紧牙关,试图与这片土地,建立一个联系。
“嗡——!”
又是一声缥缈的魔法声波,在这土地里回荡着。渐渐地,它在规则梦幽蓝的氤氲里,转变为一种说不清的美妙声音,宛若空灵的小提琴,悠扬灵动。在时光两岸响起。
而大地深处回应的律动,是一种绵长浑厚的气息,在这提升到极致的,命运魔法里——是低沉肃穆的大提琴。它几乎没有曲调,平直却厚重。时而明显,时而幽微,两段跨越时光的旋律渐渐合二为一。
重重地,敲击在心跳中间。
那律动,向着山里蔓延,向着河中传递。带来了山川之间,隐隐若现的筝鸣——环绕着,这座不起眼的小镇。
只刹那间,就引起了,风云变幻。
大地的热气腾向天空。而激烈的气流,正从云中下陷——两位命运祭司将大地给予的,一点气息,卷在魔杖上,深呼吸一口气,猛然向上提起——
时光两岸,浓重的云层却涌动着,骤然向下陷落。
一个旋涡,在那上面微微旋转。代表混沌与生机的激烈气流正在下降。
轰隆隆——
紫色耀眼的雷,沉闷地在天空回荡。它却在逐渐清晰起来的命运幽梦里,转变为一声,击碎邪气的鼓。
“轰!”地一声,震碎了黑暗。
环绕着,某种命运的光辉,从旋涡中洒落。
那是月华轻柔的琴声。
冬青木魔杖上的气息,从灰色转变为了白色——它隐没于虚空,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线头。
却代表着,这片土地,对命运祭司的认可。
时光彼岸,死亡的氤氲被那充满生机的,属于生灵的怒雷劈开,黑色的死亡雾气陡然衰微,在天空中裂开一大片空隙。那垂落的,属于物质世界的月华,带来徐徐的清风,吹动一个寂静的世界。
死亡骑士们已经散开了,他们震惊地看着这撕裂维度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看着生的气息,如一根刺眼的楔子,钉入这死亡的源头。
可安塔利斯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它如无根之水,是时光上游的剪影。“哈利,你打算种什么树。”
命运祭司没有出声,但他们此刻,彼此紧紧相连。
哈利紧张地告诉了他,安塔利斯知道,男孩子正在回忆整个祭祀的步骤。他微微点头,看向停靠在远处的战车。
“把种子扔给我。”
命运祭司没有说出声,可这片土地,却响起了他的声音。
米拉女士直接把准备好的口袋丢了过去。规则梦接住了它,里面的果子,就如同一颗颗沙粒,接连滚入土壤,如同水一样沉入了进去。不多不少,正是男孩子埋进去的那些。
“接下来,第二乐章,还能坚持吗,哈利?”
“我没问题,安塔利斯。”
哈利深呼吸一口气。这个过程,消耗的魔力很大——它是一个严肃尊敬的问候。一个威严的魔法环,正在数英里的范围内剖开,四周的山峦与土壤,向它倾斜某种神秘。
而后,这世界给予的回响,正逐渐明晰,逐渐希声,最终归于无形。
现在,两位命运祭司的魔杖上,有了一缕纯粹的命运光辉,在寂静里,照亮风庭。一般来说,这种从自然牵引而来的命运丝线,需要由祭司本人掌握。但哈利的目的,并不是成为一个命运祭司。
安塔利斯也不是。
此刻,整个小镇在时光两岸都静悄悄地,所有人,都还没有,从那恢弘肃穆的,天宇垂声中,回过神来。
在这神秘肃穆的自然气息中。
两位年轻的命运祭司,将那根神奇的魔杖,轻轻地刺入了,石圈内的土壤。
命运的光辉,如水一样,浸透了每个颗粒。埋在土壤中的苹果与梭罗果,融化成了某种物质,它里面的种子也是。
在一种命运丝线的奇迹炼成中,浅绿色的胚芽,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强烈的生命力,在混沌里徘徊。当然,这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好的,没有坏的,也不可能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束。正如哈利身上来自母亲的强烈保护,亦有一个艰难的缺陷。
你若不让它存在,它就无法诞生。
“这需要一个限制,即使是命运魔法的产物,这棵树也不可能恒久存在。”安塔利斯叹息一声。
哈利凝视着始终不成功降生的炼成,明白了这是真的。
他思索着阿萨说的话,做出了一个决定。这想法也跟着共振给了另一位命运祭司。安塔利斯微微勾起唇角,与男孩同时轻声开口,说着一样的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秘密做出了一个明确的限定。
那缥缈的种子,接纳了它,就瞬间凝实成了物质。
肃穆的开篇,结束了。
但盛大的曲宴,才刚刚开始。
命运的光辉从土壤的缝隙里流淌。
初时,只是一丝丝龟裂般的痕迹。那底下,胚芽在积蓄能量。侵染了命运幽梦的高频魔法,将生命的声音,在空气里绽放。
这一次,它是一种,更接近礼赞的纯净歌声。
命运之弦,是它的乐器。
时光的下游,种子破土而出,那勃然怒放的生机,几乎如一道光芒,裂开这荒芜的世界。一切的生的气息环绕着它,在时间的下游,定格为一个刺入死亡的锚点,接受着来自上游的浇灌。
在这最本质的歌声里,胚芽开始长大。
哈利挥动魔杖,金红的太阳热力,在石圈外面盘旋,月亮的清辉,与它一同交织出,某种辉煌起伏的交响旋律。如同一双自然的手,捧护着,一个新生的幼苗。自然在为它跳舞,世界在此地欢歌。
星星点点的生命光辉,正从周围的光焰中飘出。如同若隐若现的呢喃。
它们来自,这片土地上年龄最大的老树,命运的波纹,正通过它们,柔和地向着这片森林,请求一个帮助。
哈利翠绿的眼眸抬起,惊讶地看到,金红的光焰里,腾起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荧光,在他身边,裹出一条星河,静谧地落入土壤里,流入这个刚刚长出的胚芽里——那并不是来自某棵树,它来自这一整片土地与森林。
它们热烈地,响应着一个祭司的祈求。
灼灼的生机从时光下游的土地里游走,大地在复苏,那被死亡魔法打散的,属于自然的威严正在缓缓凝聚。
像是数年的光阴,正以可见的速度。
浓缩在片刻之间。
亦或者,它们正见证着一对光与影的,命运祭树的诞生。
胚芽沐浴着整片森林、整个大地给予的生命回馈,顽强地伸展叶子,挺拔躯干——
魔杖从土里离开,两位命运祭司站起身来。
这棵苹果树,从一英尺高,窜到了两英尺,而后是三英尺——树干也在变粗,那超过了一般的树木,地下水正向上蔓延,它在快速地开枝散叶。
片刻后,它的树冠,已经完全超过了石圈,地底的根部,正在土壤里大面积蔓延。
很快,它就变得五十英尺高,而它还在生长。
在时光的上游,树枝向着附近房子的屋顶伸展,又非常有灵性地,没有刺入进去。等到花朵自发散尽,一颗颗青涩的果子,就垂坠在枝头。密密麻麻,宛若灯笼,沐浴着正午炽热的阳光。
哈利挑起魔杖。
金红的热气向内聚合,宛若飘带,在树上荡漾。
所有绿色的苹果,被这灿烂的霞光染红,怒放的生命与乐章,在最后的高潮处,以一段洪亮的音符结尾。树枝腾起的光焰,已经熄灭,但石圈维持着,柔和的光亮——正如人类手里那盏短视的灯火,顽强,却执着地照亮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