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残酷与可怕
从不来自魔法
比起那展露出骇人一面的黑魔法残留,帷幔之下的星空,静谧得如同一块宝石。
“这是——?”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本应是梭罗镇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流淌着黑色雾气的坑洞。大量的建筑残骸与残碎的地面,如同没有重力一般,漂浮在空气里。无形的风中,有着低低的呜咽,幽影带动了黑雾,让这些废墟如同陨石一样缓慢流动。
塞文河银色的河流,在更远的地方流淌着,反射着微弱的粼粼波光。
“这怎么可能,整个镇子都……”
米拉女士语气不敢相信。“可去过旧城遗址的人有很多,他们都说那只是一座埋在沙土里的废墟。”
“所见未必真实。”梅利查嘶哑着嗓子说。“这个地方被层层帷幔所遮掩,最外层就是你们所看到的模样,它也不是虚假的——如果你在外面抓起一把沙子或者石头带走,它就是真正的物体,不会改变或欺骗。”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是它真实的模样吗?”安塔利斯语气凝重。
他们打了个冷战。
“我用了一个秘密和它交换。”梅利查勉强地说,“对我很重要的秘密,所以,这里即使不是它的腹地,也很接近了。”
“什么秘密?”米拉女士忍不住问他。
青年翻了个白眼,气恼地说:“如果告诉你了,那就不是秘密了。”
“你需要补充吗?”安塔利斯注视着青年手里似乎暗淡一些的蛋白石。没有忘记青年先前说过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救了我们,用掉一个秘密——我猜它不能复原。”
梅利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多谢慷慨,但实话说,告诉我之后,你自己就没法再说出去一个词。”
“一个知情者都不能例外?”“没有例外,连我自己都不行。”青年语气骄傲。
安塔利斯点点头。
“要怎么做。”“交谈,告诉我就行。或者我自己观察。”
梅利查瞥见他们异样的目光,不自在地说:“好吧,通常我会拿走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你应该去做牧师。”安塔利斯咕哝地说。
米拉女士顿时脸色不善。“我听说,流水教堂很乐意给予帮助,无论是倾诉烦恼还是别的。”
“那得是自愿。”梅利查大声强调。“强迫没有用。”
米拉女士对此怀疑,但她还是小声地告诉梅利查,她小时候生病的经历。
“我父亲原来带着我,定居在拉夫拉德。有一次,我发高烧的时候,恍惚听见了呻吟声,我好像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那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很多人在喘气咳嗽,我很痛苦,但似乎有人在煮糖水,我闻见了甜味,有人往我手里塞了一个苹果,我还努力把它吃了,醒过来之后,病就好了。”
这样听起来平淡的故事,梅利查却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说,“那么,你愿意把这个秘密交给我保管吗?”
米拉女士点点头。
安塔利斯看见,那枚蛋白石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梅利查的神色一怔,惊奇地说:“哦,这个秘密……”
“怎么了?”“我是说,它应该对你很重要。”
“我知道,我好奇过。我父亲告诉我,他给我吃了梭罗果。”米拉女士摇头,说道:“总之,它现在对我什么都不是。”
“我们先去那边。”安塔利斯忽然指着一块碎裂的,满是青苔的地块,它歪斜着悬浮在空气里,有几个紧挨着它的残片,聚集成一小片房屋废墟。
辉煌美丽的光推着他们再次往前,梅利查忍不住看向德鲁伊。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你会看到的。”
战车冲入幽影,他们再次听见了成片的惨嚎与尖叫——到处都是焦黑的,惨绿色的光在视网膜上一掠而过。一股头皮发麻的寒意就爬上了全身。
“那些人……”
米拉女士一怔。
“他们都死了。”安塔利斯勉强地说,让两匹马安全地在这片寂静的废墟上着陆。清脆的马蹄声踩踏上了发脆的石板,似乎确定这是实在的地面,围绕着他们的湛蓝光辉才消散在空气里。
“我们到这里来干嘛。”梅利查迷惑不解。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农户,焦黑的房子如同被某种大火焚烧过。安塔利斯一言不发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他的目的地是一个布满青苔的水井。
“我想,这应该没什么用。”米拉女士咕哝着,也跟着从马背上下去。
“但实际上,它有。”安塔利斯晃动着井口腐朽的绳子,确信自己听见了哗哗的水声。他的眸光幽深起来,思索着往后退了两步,蹲下用榛木魔杖抵着地面,水漾波纹就迅速在地面上浮现。
“这是什么鬼?”
不止是这里,这浮空着的一切残碎地面,都此起彼伏地亮起了湛蓝的涟漪。如同一场哀伤的雨水,浇在上面,带来一种连绵不绝的震颤。下方坑洞里的黑雾被烫了一样,扭曲起来,时而汇聚成可怕的蛇,时而转变为巨大的浪涛,惨绿色的电光在里面闪烁。
干涸的井口亮起幽蓝的光芒,如同呼吸一般。
“还真的有水?”梅利查惊讶地说,他们听见一阵水流汩汩的涌动声。未知的地下水源源不断向上攀爬。直到砰地一声,这口井如一个泉眼,被上涌的水溢出,打湿了附近的土壤和石板。
“这怎么可能?”米拉女士忍不住走到这残碎地面的边缘,往下张望,确信它没有连着一个水源。
梅利查端详了片刻,发现这些水滚落到土壤边缘就失去了踪迹,既没有跌落下去,也没有堆积,就像是流淌到了其他地方。
可流淌到何处了呢?
那泉水寒冷得像是冰川融化的雪。榛木魔杖完全浸没在了这一层水波里,表面的天生魔法纹路层层亮起,安塔利斯蠕动着嘴唇,轻声在心底呼唤一个名字。他呼吸急促,祈祷着对方可以收到,这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所发出的信号。
慢慢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榛木魔杖的顶端,歪歪扭扭地冒出了一个翠绿的嫩芽,而后舒展为一个叶子。
它在水流中漂浮,半晌,才蓦地枯萎。
安塔利斯凝视着那化为腐朽齑粉的叶片,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我们等待。”
他扭头看向两个瞪大了眼睛的队员。
“这些房子也许还能烧火,我们得做好过夜的准备。他赶过来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哦,呃,你,那个——”梅利查深呼吸一口气,抬起颤巍巍的手,指向那口井,口气结结巴巴。
安塔利斯一怔,慢吞吞地转过头来。
就看见那石头堆砌的,满是青苔的井口,泉水涌动,一只黑色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在那地方摸索着。米拉女士噌地一声拔出了她的短刃,准确地丢中了那只黑色的手,但后者的反应更快——它一把握住了短刀的利刃,发出嘎吱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
他们这才发现,那只手带着某种漆黑的甲胄。它捏了捏那把刀,毫不在意地一把丢开。
“信呢。”泉水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
安塔利斯认出了那只眼熟的臂甲,头皮发麻的感觉——还是头皮发麻。“请稍等,我现在写。”他急忙说。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羊皮纸和羽毛笔,一边飞快地问,“你来的怎么这样快?”
那只手慢吞吞地扶着井口,挣扎着从一个窄洞里钻出来。
“骑士长让我等着跟你联络,他昨天收到你的信之后,就立刻领人去追领主大人了。祭司大人,你们这是跑到了什么鬼地方,这么远——哦,我喜欢这地方。”
安塔利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他没收到我的信。毕竟那是在属于人的地盘,旅店的水井不一定好使。”
“什么?”米拉女士意识到他说的井,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似乎就是安格斯旅店后院的那个。
“抱歉,米拉女士,我入住第一天的夜里使用了它。”
安塔利斯坐在一块台阶上,拧开墨水瓶,一边飞快地在羊皮纸上写起信来。他的语气有些动容。
“所以你们能找到,我是说,你们的领主。”
这个骑士从水井里探出肩膀,他的头盔戴着面具,眼瞳里闪烁着幽幽的白光。
“有点困难。塞文河比较乱,我们打了几场,骑士长抓住了他们几个人,白鬼才同意给我们借道,帮我们找人。”
安塔利斯咬着羽毛笔尾巴,脑子急速思考着。
他猜得没错,拉法叶之书管不到死域,时间在那边也不是正常人理解的那样。至少,这在死亡之主与他的骑士之间,显得不值一提。他的心底隐隐有了一个计划。
如果他得到的传承知识没有问题。
这将是他们制胜的关键。
“请把这封信,交给你们的领主。”安塔利斯飞快地写好了羊皮纸,把它撕下来,规则梦凝聚为白色信封,完好地将它封存。一个属于他和男孩子的魔法印记作为黑色的火漆,在上面晕染开。
他把信给了好不容易钻出半截身体的骑士。
“没问题,骑士长说领主就在这附近,应该今天夜里就能送到。”
“还有一件事,我们恐怕要向你们借道。”安塔利斯指着这片废墟中间,那地面上可怕的凹坑。“那里面,应该有某种吞噬生命的东西,活人进入会死,死域有办法穿进去吗,在明天正午之前?”
骑士把这封信撞进一个密闭的信筒里,咔哒一声扣紧。他探出身体张望了片刻。又看了看几个沉默的大活人。用他带着金属手套的手指抓了抓面具,不确定地说:
“路有点难走,好吧,如果您坚持,就跟我下来吧。”
……
十九年前,8月21号下午。
哈利正在检查土壤里的麦秆。黑灰色的魔法灰烬几乎铺满了土壤。然而在命运的视觉里,他又可以看见充满希望的另一面——挂满了果实的另一个结果。可这一次,男孩子拽不动它。
哈利看着手心里正在飞速愈合的伤口,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身边,是另一个名为萨利亚的猎人。他正领着德鲁伊巡视所有受伤的麦田。
土壤里的异常消失了。
这些植物的生命力衰弱了下去,仿佛走到了尽头。
哈利拿出冬青木魔杖,小心翼翼地拨弄那幻影般的另一个结果——他感受到了一种沉重,山一样的重量卡在那里,但它又不是真正能换算成力气的东西,男孩子的命运波纹也不能撼动它。
可既然苏伊利斯告诉了他,这样的信息。哈利就不认为它没有作用。
一定有什么是他还没有想到的。
当他们来到镇子最南面,发现一群人聚集在那,围绕着一些烧焦的残骸。布里奇特也在其中。这部分麦田被收割了,麦秆就堆放在田地边上。中间有大片焦黑的痕迹。一个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低声和狩猎队长说着。
“昨天晚上,从那边烧起来的。”他们走近的时候,哈利听见老人指着焦黑痕迹的一角,又滑过一个大弧,指向了它的终点。当他转过视线,突然看见跟在萨利亚旁边的德鲁伊,他的动作停滞了。
“你,你——”
埃德蒙老人紧张地抬起弩箭,瞪大了有些神经质的眼眸。“你应该离开了镇子才对。”
布里奇特瞧见了他们。“埃德蒙?”
他抬起手,示意他们别过来。而后他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沉声说。“记得我说过吗?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德鲁伊在伯顿旅店救火。”
“救火?是的…是的……”埃德蒙老人盯着德鲁伊,陷入了困惑和呢喃。
“怎么回事?”萨利亚把男孩子挡在后面,盯着那支弩箭。
“有人冒充德鲁伊的模样,做下了这些事。”布里奇特沉声说。“那辆马车在南边的山麓找到了,已经被烧毁。我们把它拖了回来,我想,埃德蒙老人看到了那个施法者。”
“有人冒充我?”哈利一怔,但他马上意识到一件事,“那个下诅咒的家伙,他先前就住在镇子上?”
“我们一路上碰到过很多人。”萨利亚回忆着他们路上的事情,肯定地说:“没有人盯着德鲁伊,我肯定。”作为最会射箭的那个,他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记住很多事情,包括一些当时没有发现的细节。
布里奇特显然知道他的本领。
“你们去旅馆的路上,有没有谁盯着你看?”他问德鲁伊。
哈利的记性不错,他回忆着当时的事情,只能记起一段比较模糊的画面。“大部分人都盯着黑豹先生,几乎没人看我。但后来我去了集市,买过一些亚麻布和炭笔。但我提前找伯顿先生换了零钱,没人盯着我。”
“你肯定?”
“我肯定。”哈利点了点头。
“我们被攻击了。”布里奇特露出肯定的神色。“亚麻布只有杂货铺有。我记得那家店是一年前开起来的。科赫去了阿克希曼那边,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似乎就在昨晚,给了我们一个讯号。”
布里奇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按照埃德蒙老人的叙述,画了两个相对的弧形,弧线中心被一道折线贯穿——像是两个拉满弓的,交叉的弓箭,中间的箭头连在一起。
哈利意识到,这个符号里蕴含的不详。因为它的方向,正遥遥指向,梭罗镇。
“这代表着——”
“有敌人。”萨利亚的神色凝重起来,“非常接近,并且对我们拉满了弓。如果这标记在战场上,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杀了。”
“可我们还活着,目前为止。”布里奇特扔掉树枝,语气严肃。
“等等,这个标记好像是。”哈利发现了端倪,忍不住看向麦田里燃烧的痕迹。“昨天晚上,麦田里有人吗?”
“埃德蒙老头找了,没看见。”
“我不明白,如果科赫来到这附近,能放这把火,为什么不直接来找队长?”
这显然是两个猎人困惑的地方。哈利心里一沉,想到了命运花园里,那一枚迷宫一样的符文。想到了黑巫师那增幅的窗口,以及那个可怕的黑魔法。某个在集市上的目光就变得清晰起来。
当他买亚麻布的时候,杂货店老板十分热情地,为他介绍颜料。对来买花肥的镇民,也保持着耐心。
“吃掉田里的果实……”
“对不起?”布里奇特有些诧异。
哈利摇了摇头,还沉浸在某种与黑巫师照面的震惊当中。他把自己在来梭罗镇的路上,听见的来自黑巫师的童谣告诉了他。
“也许你的朋友,他没法来这儿。”
布里奇特认出了这里面的诡计,语气凝重,“化成灰烬的食物,都是土地里生长的果实。”萨利亚闻言,露出惊惧的神色,他倒抽一口冷气。“等等,这鬼东西,最后一句在说——”
“在那身躯里,放声歌唱。”
“黑巫术仪式。”在一阵沉默中,布里奇特语气艰难,咬牙切齿。
“阿克希曼的德鲁伊。”
这个仪式会与阿瓦达索命咒有关吗?
哈利的心里急速思考着。
可古代黑魔法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它的咒语由黑巫师自己编写,甚至都不会有解法——它最常做的是种下一个根源,引发实际的恶性问题。
就像他们现在,明知道这一切的来源,可依旧对镇子上可见的饥荒束手无策。
为什么毁灭总比建设容易呢?
哈利感到一阵怒气。
他不会放任这件事,绝不。
“也许有一个办法,但这可能会让我的魔法完全渗透这片土地。”男孩子翠绿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坚定。他看向布里奇特,语气认真。“为此,我请求一个许可与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