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下,草庙村。
从高天远眺,天空没有往日那种万里无云的蔚蓝空旷,大地也不再葱绿或霜黄,而是被一种暴戾的血红『色』取代,化作乌云与风暴一般,向着青云山重重压来。
正道三派的强者精英几乎全部汇聚于此,严阵以待,魔门鬼王宗这一次的发难已然蓄谋良久,故而势头也凶猛无比,短短十余天内,正道势力便不断收缩,而今除了三派的山门重地外,天下几乎全部沦陷。
在与鬼王宗的战斗中,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更让人恐惧的是正道精英一旦战死,便会被鬼王宗用不知什么神秘诡异的邪恶术法,尽数『迷』了心志,反成了鬼王的帮凶,六亲不认,返身过来对正道道友大肆杀戮。
甚至,连普通姓都不能幸免,尽数被『迷』『惑』心志,成了他手下只懂杀戮的凶器,人数已超十万之众,威势之大,竟比当年那一场号称天地巨劫的兽妖之灾,更胜一筹。
而今,又到了正道生死存亡之际,且决定命运的地方,恰然又是草庙村。
见证过二十年前那一战的人,无不心中感慨,唏嘘不已。
魔门弟子加上邪法傀儡人山人海遮天蔽日,一路从狐岐山横推,所向披靡,直到这草庙村下才赫然停止,仿佛有一道无形天堑挡在前方,不允许他们跨过雷池半步。
正道方面人数明显要少得多,但只要能来的,却也几乎全部聚集在这里了,除了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三大魁首,其余小门派的修真者也大多赶来参战……虽然人都惜命,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其中有一派名为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在鬼王中祸劫中殒命,其唯一传人石头便带着自己的小徒弟来到青云山下。
“师父,魔门势大,邪法难以力敌,正道诸派何不据守青云山,依托护山大阵与之周旋或还有一线希望,如此于山下狂野决战,岂不是自取灭亡?”
小徒弟才十六七岁,但颇有几分智计,与他师父的耿直大为不同。
“你生得晚,不知道二十年前天下也曾发生过一次巨灾,从南疆十万大山中席卷而来,当时正道危在旦夕,但就是在这草庙村下一个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斩杀兽神平定了这场大祸。”石头生得人高马大,宛如巨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说话时仍然嗡嗡作响,让周围不少人都听到。
但他自己却似乎不知道,见小徒弟听得入神,便满足他的好奇心,继续说道:“可那一战虽平息了大祸,但这人的红颜知己也为救他而死,心灰意懒之下他避世而去不知所踪,至今已二十年了啊。”
“二十年了,大师可想过如何处置他与敝派陆雪琪之间的感情?”
人群正中的位置,自然是属于青云门和天音寺的,焚香谷而今其实也已有式微的迹象,道玄真人神情复杂,回首往昔,颇多感慨。
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领着包括普空神僧、法相、法善等在内的数百僧人排在青云门弟子旁边,此刻倒是很平静,合十回礼,淡笑道:“缘来缘去皆是法,便由他去吧……老衲只愿他这一生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苍生,无愧于己身便是知足了。”
这时,原本安静下来的魔教大军内突然传来一片凶戾嘶吼咆哮之声,犹如万千野兽隆隆传来,空气一时凝重无比。
随之有人颤声大叫:“鬼王现身了!”
所有的人瞬间齐齐转头,只见一个满身玄衣,背负双手之人傲然凌空踏出。
随着他的出现,血『色』红芒遮天蔽日飘了过来,整个天幕都变作了血红『色』,暗红的乌云滚滚翻腾,让人看着便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仿佛因他一人,整个世界都将化作血『色』的炼狱。
“所有听令,不准轻举妄动,一切等他从木屋出来再做决定!”
眼见已经有正道修士在惊悸颤抖中难以控制自己,道玄真人急忙下令。
对于正道大军,鬼王视若无睹,闲庭信步般从虚空落下,来到草庙村的木屋前,这里张小凡和碧瑶站在门口静候。
鬼王朝碧瑶轻轻点头,随之迈步而入。
“坐!”
秦长风正对门口坐在桌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玉儿已被六尾狐妖夫『妇』带着出去,屋子内唯有小白站在他身后。
鬼王与小白对视一眼,都『露』出一抹复杂之『色』……碧瑶的母亲出自天狐一族,所以鬼王应当是和小白认识的。
“白鬓边生,年华似水流,正与魔,恩与怨,在岁月面前都算得了什么,二十年沉淀,鬼王何以还是看不透?”秦长风望着鬼王鬓角的斑白长叹,便像是看着蚂蚁忙忙碌碌费劲辛苦将比自己中许多的东西搬进巢『穴』,却不知哪怕幼童无意洒泡『尿』都能让它们几天甚至一辈子的辛苦化为乌有。
鬼王不答,因为没有什么好回答的,秦长风不懂他的执念,而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话就立地顿悟,而是反问道:“万某于岁月中蹉跎,的确是老了,但你应该春秋鼎盛才是,何以也满头白发?”
这时,后面的小白都竖起了尖尖的耳朵,这也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但秦长风不说,她从小玉儿那里都得不到答案。
“我么?”秦长风一笑,诚实地回答道:“放浪形骸,欠下的因果太多,便用青丝还了情债。”
鬼王目光平静,神『色』淡漠,并无任何触动,因为无论是什么原因,其实他都不关心。
“言归正传吧,此行我势在必得,你可要阻我?”
“天下两个字很重,鬼王只怕未必承受得起!”秦长风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推了过去。
鬼王目光微闪,他可确定这茶碗与茶水皆是普通无比,与寻常农家大的几乎别无二致,不明白秦长风这是什么意思,若说是招待客人,那未免也太过寒酸了点。
秦长风解开了他的疑『惑』,淡笑道:“我要说天下在我眼中不过就是这杯茶水的重量,鬼王可能不信,但事实便是这样。只要鬼王喝下这杯茶水后能受得住,从此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出现,凡你鬼王出现的地方,我自动退避三舍!”
“无论你避不避,正道我都要灭,但你这杯茶水,万某也不妨喝给你看。”
鬼王内心的倨傲跃于言表,显然对秦长风话语中隐约的警告并没放在心上。他之所以走这一趟,不过是因为对方二十年前斩兽王的战绩而已,但即便当初的兽王现在在他面前,也绝非四灵血阵的对手。
“咕隆!”
鬼王端起茶杯,毫不迟疑仰头将寡淡的茶水全部喝下,而后将茶杯放下,转身踏步而去。
一杯茶水而已,哪怕有世间最厉害的奇毒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毫无作用。
既然是带着大军来的,他就从来没打算善了!
然而……
轰!
踏出门的瞬间,鬼王便神『色』剧变,刹那惨白无比,他一脚落下,居然天摇地动一般,在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同时牙关紧咬地鼓起全身力量,否则他怕自己会当场倒下!
“爹爹,你怎么了?”碧瑶惊愕,以为他中了毒。
鬼王摆了摆手,知道自己并非中毒,而是单纯的被一种恐怖无比的压力镇压,无形中,仿佛时刻都有一座大山压在背上,让他步履维艰,更别说是战斗了。
“这便是天下的重量,鬼王还是回去吧,十五年后等你消化之后便会修为大进,到时候你再要覆灭正道,我绝不阻拦。”
鬼王喝下的,不是毒,但自然也不是单纯的茶水,秦长风凝聚了这个世间的部分因果在里面,无形无相,但绝非鬼王这种境界可以承受。
简而言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鬼王既然承受不了这天下的重量,自然也就没资格再席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