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方沂问。
“少挨骂。”刘天仙答。
“既然想开工作室了,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想法就是不要过于压榨我,最好是团队大了,工作量不要变得很多。”
方沂正话反说,“还真是有上进心的决定呢。”
刘天仙却答道:“你不要笑话我。”不久,她老实说,“其实对好剧好电影,我是愿意努力,来者不拒的,愿意下苦工……就是有些代言、奇奇怪怪的综艺什么的,我不太玩得来,说不定上去了又是给我一顿骂,看到那些消息就难受。”
可怜兮兮,“所以,没建工作室,也是这个原因了。光是拍戏,只要拍戏,我可以的。”
方沂联想到她重度宅女的属性,明悟了:“你不会整天都在刷别人对你的评价吧,一天上网二十五小时?”
“怎么会呢,我没有那么无聊……完全只是偶尔上网看看。”
方沂在脑中思索。
刘天仙这意思是想走演技派,这种想法确实是和她的文艺调调相符合。但是菜的人往往瘾最大,实际上,她的演技不太能做演技派。
俞非虹出道作是《四九城杂种》,你听说过吗?
文艺的东西,未必就能流传下来。
何况这事儿讲天分,并不是能立马逼迫出来的技能。
现在可不是幻想时间呀。
比起让文艺女的梦想成真,不如谈点现实的吧。做一些防御性的营销,让真姐出马,说不定能扭转局面。
方沂说:“你要是组个工作室,找不到人带你,我建议你问问真姐意见……她应该也是乐意的。”
刘天仙惊到:“真姐不是你经纪人吗?”
“真姐打算开公司了,一心娱乐,专做经纪,她目的是对未来的娱乐圈艺人大包大揽,她来立规矩。”
在描述中,真姐的野心挺大,要做新时代经纪“教母”级别人物,引领风尚。
“怎么忽然拼搏起来了。”方沂问她。
刘天仙不知为何,她隔了几秒钟不回他,却卖起了关子,“太闲了。”
方沂让她好好考虑,在这个晚上,刘天仙挂了电话。
她躺在刘家的宅子里,翻来覆去,在网上刷新自己评论。
一些似是而非的通稿传得多,这些她已经麻木,让她介意的,是对业务能力的批评。
“实在是不如方沂。”
话是这样说的。
也有的平心而论,“不应该和方沂比,而应该和同年龄女星比。”
宅女也有口是心非之处,随着方沂名头越来越大,她产生了和柳蜜相反的情绪。
柳蜜接受了自己的天赋平凡,换了赛道发誓要奋起直追;而她不愿落后太多,这大概是恋人本能的危机感,也是她的理性。
白色的比熊小跑着到她床榻,舔舐她的手指,被凌空拎起来,无辜的朝她吐舌头。
刘天仙望着这狗露出笑,因为想到了方沂。她捂住狗的嘴,一句话也不许说,就好像是不多话的方沂一样,他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两人间并没有绳子,但只要她叫了声,他会迅速的跑来。
不不,方沂没有那样热情。
这条狗不会是方沂。
黑豆眼,白色修剪过的绒毛,纤细而长的身躯……狗的脾气很好,明明在捉弄她,却以为在和她玩闹,仰躺在刘天仙的腿上,肚子全露出来,任由人摸,吭哧吭哧喘气,绕着人转。
捉弄得非常生气了,狗就会挣扎着要逃出去。不过她的记忆很短,拎起来后,又笑嘻嘻的吐舌头,显得很信任人。
她气鼓鼓的,挥舞着小狗的前爪,击退空气中将要嘲笑她的敌人:
“喂!原来你是我吗?”
狗因为悬空,没有安全感,扑腾着乱叫几声。
“把你和北美大灰狼在一块儿,他一坐那儿就把你挡住了,你也没做错什么,只是生来不如他长得有力气,长得壮,你就挨骂了……会委屈吗?”
狗不懂人类的惆怅,继续乱叫。
刘天仙自顾自的说,“羡慕你不会有人来评价,只要会吃会喝就行,就是天地的第一名……骂你你也听不懂,是不是。”
狗确实听不懂,而且因为听不懂,渐渐斜着脑袋,好奇的看这奇怪的人类,流露出天真的目光。
“狗狗呀,狗狗,你什么也不做,只有一股鲁莽的勇敢,还是会患得患失,不敢告诉任何人,你呀你呀,奇怪得很。”
越发惆怅。
狗不知道她讲什么,但感受到情绪,呜咽着安静下来。
刘天仙被自己这番举动羞愧了,她放下狗,对狗一顿抚摸和道歉,反过来逗狗开心。
接着把网上胡说八道的网页通通屏蔽了,免得自己又看到。
《与神同行》怎么讲的,前些天才给方沂念呢。
“挫败感不来自于外在,而来自于人的内部心理……只要我内心足够强大,放得下,那么天地皆宽。”
半夜,又起来打开了,看来是哲学书修炼并不到家,或者是碰到了无法放下的人。
屏幕的莹莹蓝光映在她脸上,为了保护眼睛,她还戴了副老式的防蓝光镜——不断的往下滑到鼻头,她起初还不断往上推,看得入迷后,像老奶奶一样撅着下巴,用余光去看。
正是屏蔽过的那些网页。
效果很显着,气得一晚上睡不着。
早上顶着一双红眼,几乎是卡着刘母在一楼发出清晨第一丝声响的那刹那,她大声呼喊自己母亲,说要开工作室这件事情,她一秒钟也不能再等。
刘母点头,慢条斯理,“正要和你说这事儿,有消息说方沂那个经纪人要跳出来开公司了……你知道,我们一直没有着落,这是个机会。”
刘天仙当然百般同意。
好耶!
刘母于是道,“但是,茜茜毕竟已经是这么大的腕儿了,是不是也该拿一点股份呢?这个要求真的不夸张哟……你不要急着反驳我,毕竟是你演艺路上的大事,并不能随便。”
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以至于声音简直凄厉起来了:“妈妈,这不是我的本意!”
“没事,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出面,这些事情我来做。”
“你要是向他说这些,我真的生气了,不会和你讲话——他昨晚打过电话,现在一定以为我特地试探他……妈妈,你多早一天也好,为什么偏偏这么巧。”
刘母却也动情起来,“茜茜,可是,这实在不是能随便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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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立命馆大学。
方沂受邀参加该校的讲座。
为了不出现“方沂坐政务专机割日本韭菜”这种恶俗新闻,东宝映画联系到立命馆大学,把原定的粉丝见面会改了,索性把不接地气干到底。
立命馆大学是大陆这边政界、文娱届拜访日本时的常见场所,该校有日本第一家孔子学院,重视中国文化,且坚持反战和反省战争历史……总之,方沂到这儿不会被动辄上纲上线。
陈恺戈07年为了卖《梅兰芳》,来立命馆大学捞了个客座教授来当,方沂没他资历老,加上日本人很看重资历这个东西,他只是个荣誉校友。
尽管当前的大陆一线导演里面有姜纹,他也似乎是够得着张一谋、陈恺戈这些人的边儿。但是在各国影坛对大陆导演的排名中,姜师兄实在是连提鞋都不配。
姜师兄的思想比较深邃,但技法确实是得用朴实来形容,偏偏其他文化背景的未必欣赏他思想,在评比中是比较吃亏的。
这是一个多达700多人的演讲会,学校的负责人表示除了160多名影象系的新生以外,还有文学系的老生,以及来自东京、大坂和京都等地自发旁听的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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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方沂共同对谈的还有个日本的新生导演,是枝裕和。总计时长只有一个小时,谈不了太深入的话题。
比如你拿个电影来拉片,一下午,一整天,唰的就过去了。
主办方特意设置了一些可能引起争议的话题,果然方沂也和是枝裕和的意见不同。
谈到了《重返十七岁》时代广场的那一幕:棚内搭建,全微缩道具,远处的高楼大厦后期加cg。这一切的妥协,让方沂省下了租用时代广场数百万美金的花销。
有个留学的妹子给方沂当同声传译,她说来的介绍词都让方沂脸红:
“一己之力推行工业化的先驱”。
“孤独的、伟大的、偏执的”影人。
“五千年才诞生来的面容。”
“天才发明家。”
好家伙,我哪里配得上这些词?
是枝裕和作为日本人很会读空气,他察觉到底下都是方沂的精中狂粉,发言前给自己叠了足足两分钟的甲,一直到主持人都嫌烦了,他才话锋一转:
“cg的使用,是否会湮没掉许多有价值的技术,最终也影响到成片的质量。”
这话说的太干了,是枝裕和举了个例子,他到韩国拍电影时,有一幕是主角开车,窗外绵延的海岸线后退,海风刮进了主角的车内,吹动头发……
这场景很常见,理解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韩国人拿几块绿色的挡板一拉,就开始加特效了:风扇在镜头外吹,主角在车内前后耸动,假装车在动的样子。
是枝裕和虽然是导演,但是初来乍到,不好坏了当地人的规矩。当晚这一段拍完后接音轨,他反复矫正,始终不行。这是因为没有在真的海边拍摄,那些海鸟的叫声,海风的声音都是后期加的,和主角的头发丝飘动并不一致……
是枝裕和觉得这是个大问题,第二天拿出来要求现场拍,韩国人觉得他匪夷所思,但迫于导演的淫威,最终还是去海边拍了。
他说:“能控制并不代表全部,这是拍电影的乐趣之一;我觉得韩国同行的表现,有点太过了。”
方沂由于片子正要在韩国卖,不好批评韩国同行,怕激起了民族情绪,于是和稀泥:
“韩国拍电视的时候,据说是边拍边放,为了保证效率,他们这么做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枝裕和以为方沂在嘲讽他,没想到方沂又说:
“但是在电影里面,由于影院的设备和家用设备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这点音轨不匹配的细节最终会被耳尖的观众发现,成为一个遗憾……我想电影之所以能从不要钱的电视那吸引到人,正是因为精益求精,提供了电视无法提供的视效,这视效当然也包括了音效,观众愿意为这份‘完美’付出票钱……”
看起来好像是枝裕和反而在赞同方沂。
初战方沂大胜。
遗憾的是,之后就不是这样了,是枝裕和开始疯狂冲塔,方沂只能把和稀泥进行到底,气势上输了几分。
是枝裕和对日本国内长期没有“电影专项发展基金”开炮,认为这个金额韩国是3.4%,大陆是5%,法国达到了恐怖的11%,而日本是零。
他认为非好来坞的电影生产国应该提高这个税收,抵抗老美的文化霸权。
之后又把话题带到电影界的性丑闻和制作环境——即底层场务的工作环境恶劣。
但是没关系!方沂醒悟了,他也可以批评日本影坛!他和是枝裕和两人一唱一和,在座谈会的最后二十分钟,共同得出日本电影药丸的结论!
台下的摄制组来自于nhk,这一期访谈将会做成纪录片,从电视台人员的脸上,显然他们都感受到了悲痛:亚洲独一档的青年导演,以及本国的年轻俊杰,同时对本国影坛发出了告戒,他们的论证过程都是缜密的,提供的数据都是一手可信的。
是时候塔塔开了!那些只知道制造丑闻的老家伙们!
是你们挡住了年轻人前进的步伐。
方沂在后半段那种想说而不能说的“李安”式表情,则被理解为善意的怜悯,这进一步刺激了小日子的自尊心。
日本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座谈在业界传的很快。
方沂拍摄尼康广告的最后一天,头一次见到偶像的导演庵野秀明很沉默,也许是因为听说了那场座谈。
和方沂合作的机会难得,正如他当年和宫崎骏座谈时,他感到灵魂上“战栗一般的享受”,为此,他连呼吸都曾反复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