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稳稳落地,带起些许灰尘。
眼前的是个不大的密室,墙角放着长明灯。东边连着一条黑漆漆的密道,那处无灯,门洞像是只张开巨口的怪兽。
方才射箭出来的是两把固定好的弓弩,瞧着它们歪歪斜斜,想来是临时放置的,旁边还有一把散落的箭。
媱嫦随手拿下一只弓弩,把那几支箭也收入囊中。
密室正中是张方桌,原本放在上边的东西已被尽数带走,许是走得匆忙,油灯倒了,灯油洒在桌子上,仍旧烧着。
而除却东边之外,余下三面墙旁皆铺了厚实的油毡布,上边放着被褥枕头,有散开的包袱,里边是些衣服。
瞧着这些东西,这方寸之地少说挤了十三四个人。
蒙舟跳了下来,还没站稳便问:“人跑了?”
“跑了,”媱嫦瞥了眼桌上的油灯,“没多久,能追上。”
蒙舟松了口气,点着头握紧了手里的剑:“走,追!”
媱嫦回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些疑惑:“您与我一道去?”
蒙舟颔首:“自然,我自幼习剑,必不会连累你。”
媱嫦懒得劝他,也不拿灯,握着剑便进了密道。
蒙舟紧赶着追上,只对身后随行的金吾卫说了一句:“你们在此仔细搜查,若有突发急情,去绣止府找程聿。”
密道很黑,媱嫦的步子不疾不徐,时不时还停下来侧耳聆听,分辨着方向。
黑暗根本就不会阻碍她分毫,她走得很稳,恍若可以洞察一切。
而蒙舟,他虽说是自幼习剑,但文人习剑图的是肆意洒脱的剑意,他自习剑起便从没有与旁人真正交手过。
现在跟在媱嫦的身后,他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他隐隐有些后悔——
他真的不会连累她?
他忽然觉得程聿稳坐府中是绝顶聪明之举。
紧赶着迈前几步,他压低声音问媱嫦:“我有火折子,能用么?”
黑暗包裹着他的双眸,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媱嫦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蒙舟根本就不知道她回了头。
她只吐出两个字:“不行。”
蒙舟轻叹,不多问,仍旧跟在媱嫦身后。
他这般乖觉顺从,倒是媱嫦没想到的。
他虽不是个好剑客,却是个好同伴。
媱嫦想了想,把自己的发带递给他:“拿着。”
蒙舟也不知道她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摸着是条细细的带子。
他把它在指头上绕了几圈,牢牢地握在手里。
有了这么一条带子,他踏实许多,迈出的步子也顺畅了起来。
走得久了,蒙舟隐约间也能分辨出些许轮廓。
他又低声询问:“算着距离,该出城了吧?”
“城外一里。”媱嫦道。
蒙舟眉头紧锁。
敢在京安城里挖密道出城,这般胆大妄为,怕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媱嫦停下了脚步。
是个分叉口。
两条路,一北一南。
媱嫦轻声说道:“两条路。”
蒙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两条路,他们两个人各走一边是最便利的方法。
但他并不确保自己能安生的独自行走,更何况前方可能还有逃犯。
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那,我们分开走。”
媱嫦低低的笑了一声:“我不信运气。”
说罢,她把发带从蒙舟手里拽出,蹲下来摸索着地上的尘土。
蒙舟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免得自己一不留神坏了媱嫦的事。
不多时,媱嫦重新回到了蒙舟身边。
这一次她没有把发带给他,而是轻声说了句“得罪”,拉起他的胳膊便朝着南边那条路跑去。
蒙舟被她突然的反应唬了一跳,他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跟随的脚步亦是本能使然。
急奔了近一里路,媱嫦的脚步缓了下来。
蒙舟一手捂着口鼻,生怕自己那过快的呼吸声会惊扰到前边的人。
他已经听到前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了,间或还有些笑声,甚是得意的模样。
还有些他听不真切的言语,不像是官话,他听不大懂。
媱嫦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贴着墙,拉着他的胳膊继续向前。
前边的人也没打火把,大抵是这段路他们走过太多遍,自诩熟悉,不需要这种东西。
“……回去自是简单,只是今夜便要露宿荒野了。”
“到底还是要躲几日的,这处已被官府盯上更不能用,日后还要再做打算才是。”
“大人只说要防着绣止府,却没想到这次竟是大理寺坏事——等到那一日,我必血洗大理寺!”
媱嫦回过头,瞥了眼蒙舟。
蒙舟对前边那些人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仍在缓缓呼吸,一只手还按着心口。
他们距离前边的人愈发近了,不过几丈罢了。
媱嫦不紧不慢的坠着他们,一点儿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来,慢点儿。”
“我先出去瞧瞧。”
“那么紧张作甚?这深更半夜的,还能有人不成?”
前边又传来了说话声,蒙舟还来不及分辨这些人讲得到底是哪儿的话,一直被媱嫦拽着的胳膊突然一空。
他没有问,没有惊疑,甚至就连呼吸都没有急促分毫。
他知道,在他看不清的黑暗中,媱嫦必然已如鬼魅般混入那些人中。
事实也的确如此,媱嫦闪身摸到那些人身后,仍未惊动任何一人。
头顶的暗门已被打开,清澈的月光洒入,率先出去的两个人左右瞧瞧,说了句“无事”,便有人快步跟上,攀着长梯爬了出去。
眼瞧着已出去了八人,媱嫦手里的剑缓缓出鞘。
一声剑啸如凤鸣。
她身旁的两人终于听到了这动静。
只是来不及疑惑,他们便感觉膝窝一热,继而便失去气力,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怎么了?”
他们二人闹出的动静,也引起了暗道内剩下几人的注意。
回答他们的只有痛呼之声,以及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的疼痛。
蒙舟走了这么许久,现下终于能借着月光瞧见真切的人了。
他看到了剑光,也闻到了血腥,还有那一道穿梭在狭窄密道之中的身影。
她手里的剑锋,尚不及她面庞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