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娜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旧静静的看他，依依定定地坐着，雪白的衣衫衬着白净的面孔，像个玉雕雪塑的美人，清清冷冷玲珑剔透的美着，却不带半点儿温度。
以富兴对敏娜的了解，她是不高兴了，而且是很不高兴。
敏娜开口，声线和神情一样平静：“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大概是从，你说邹院长确诊欣欣没有可能自然怀孕开始，就有一些了。”富兴的声音有点儿干。
“那你有这个想法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或者说主要目的，是为了完成你爸妈的心愿，为了分担你弟弟弟媳的压力，或者是为了传继富家香火？这些哪一个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说到最后一个“香火”选项时，敏娜的唇角挑了挑，微晒了一下。
香火？
这词儿像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器具，沾着灰带着土，散发着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
从敏娜的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富兴当然无法体会到敏娜的心思，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我当然最主要的是为了我弟他们。你只看到欣欣受苦遭罪了，其实富强承受的压力不比他媳妇少。你看他最近，工作工作出问题，生意生意干不下去，我找他几回他总在忙，白天上班晚上教孩子，上周好容易抽午休时间和我见了个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话也没以前多了，笑都少了。你心疼欣欣，我更心疼我弟，那可是我亲弟弟。”
敏娜微垂了眸看向桌面。
这次见到富强她也看出他的确是瘦了，等待的三个小时里他们都在担心欣欣的情况，她也没和富强聊上几句，对方也没心思和她说话。
但她也能明显感觉出来，富强真的不太一样了，好像有了种沉闷压抑的气息。
那是以前的富强身上所没有的。
一个富强一个刘欣欣，都是那种小富即安满足现状的性子，就是那种傻乐傻乐的，浑身上下总充塞着一种不明所以的幸福感。
现在的两个人，好像真的都变了。
富兴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心：“我不光心疼他，面对他的时候还挺内疚。我并不是说我是他哥，我就必须先于他让爸妈抱上孙子。还是那句话，只要是富家的孩子，只要是我爸妈的孙子孙女，我们和富强欣欣谁家有一个都是一样的。以之前的情况看他们生比我们生更合适，富强和欣欣的性格、工作、各种情况都比我们适合当爸妈。我之前想的是等他们有了，我们可以在很多方面帮一把，让他们一家三口，包括我爸妈都过得幸幸福福开开心心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和我预想的不一样，欣欣那是不孕症，说到底就是不能生，试管什么的只不过是无奈之下的补救方法。你也说了，欣欣为这个手术很是受了些苦，富强的心情也很不好，而且这里头还有个不确定性。那既然富强他们生孩子要面对这么多阻碍，这么困难，为什么我们不能生一个呢？我们没有那些问题，正常怀孕正常生产，比他们要容易得多，那又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让他们也让我们承受这么多本不该有的压力呢？”
敏娜没有马上回答，她只静静地看着富兴，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富兴这次没有移开目光，也静静地与她对视。
“说完了？”敏娜问。
富兴点点头。
“好，我也听明白了。”敏娜说，“你父母想要孙子，你们富家的血脉想要传下去，而你弟弟弟妹在生孩子的事上有困难有问题，所以应该换过来，应该由我们来完成这个任务。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其实挺正常挺正确的。”
富兴的目光一亮，原本就明亮的眸子更是熠熠生辉。
“可是，你父母想要抱孙子，你们富家的血脉要传承，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敏娜的声音没有拔高，神色也并不激动，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似乎带着一股气。
敏娜的确很生气，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保持教养和风度：“我嫁的是富兴，嫁的是你这个人，嫁的是当初答应我不领证不生子不进富家门只有两个人相守一世的，你这个人。”
“这些，都是当初你答应过我，许诺过我的，我并没有逼你。”敏娜看着富兴，神情还是淡静的，眼中却是掩示不住的失望，“你当初答应我的时候，你没有父母吗？没有兄弟吗？没有考虑过富家所谓的香火传承吗？”
敏娜停下来，紧闭着唇暗暗用力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把冲上来的一股酸涩硬逼回去。
她不想落泪，她不能落泪。
她敏娜，从来都不是个要用眼泪求人体恤求人可怜求人同情的女人。
哪怕那个人是富兴。
富兴苦恼地用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心：“你别生气，我就是这么一说……”
“说，是因为你想了，不想又怎么说得出来？”敏娜接口。
富兴也知道，这样不轻不重的敷衍并不能安抚敏娜，她向来是个聪明又清醒的人。
于是只好认真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当初我确实是答应了你，我也确实真是那么想的，可我却没想到孩子的事会变得这么复杂。你自己看看，我妈我爸现在都急成什么样了，富强欣欣又因为这个事承受了多少？还有我们，你跟着欣欣跑前跑后的，我跟爸妈那边又是拖又是骗的，要不是弄了个假病历我妈早跑咱们这住来了……这半年来发生了多少事？比咱们结婚这几年的都多吧？我是真累了，如果欣欣这次没成功怀上，这事情还会无休止地纠结下去，我想一想都头疼。你知道我春江项目还没开盘就差不多是个死盘了，大笔资金压在里头，还有外债利息要还，集团这边最近也是各种不顺，我是实在没那个力气再和家里这些破事儿难心了。”
“所以，你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家里这些破事儿都推给我，让我生个孩子，为你解决你爸妈你弟弟你家里的所有麻烦？”
“怎么是我家里的呢？那不也是你爸妈你的家么？”敏娜的话说得太直接，富兴不太高兴。
“还真就是你爸妈你弟弟你家。”敏娜又把富兴最不喜欢听的这一句重复了一遍，“在认识你之前，我和他们不熟不认识没有血源关系，我之所以和他们有联系有牵扯，只是因为你。而和你确定了关系之后，你也答应过我，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我可以只和你在一起，不和你们家人接触。”
富兴听她又提起当初，不禁又皱了皱眉：“以前是以前，后来你和他们不都相处得挺好的？”
“所谓的挺好也只是为了不让你为难。我为了不让你为难和你去领了证，我为了怕你为难定期和你回你们家，我为了怕你为难尽可能的和你的家人好好相处。”敏娜说。
“你不要觉得我这样说太不近人情，我说的是现实。抛开你，我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既不在一个圈子也没有共同的兴趣，连熟悉的环境常去的场合也没有重叠，没有你的存在我们就是陌生人，没有你，我根本没必要和他们来往。”
敏娜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我没用过你父母兄弟的一分钱，也没有任何一点儿需要他们帮忙助的地方，他们对我没有付出。而我，每次去给你家都会给他们买礼物，给你父母兄弟送年节红包，陪你妈你弟妹聊那些无聊的话题……单方面付出的一直都是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你，为了让你高兴让你在家人面前有面子，我在一步步的打破我们之前的协议，在一点点为你做着改变做着让步。可这一切又换来什么呢？换来的是你的得寸进尺，从领证结婚到去你们家，再到适应你的家人，到了现在，你竟然想让我生一个孩子，让我牺牲自己来讨好你的家人？”
富兴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敏娜，好像不认识面前这个共同生活了数年的女人：“这么多年你和我家人竟然没培养出一点儿感情？只是为了我才不得不去敷衍他们？你觉得和我生个孩子是一种牺牲？你觉得我想要个孩子只是为了讨好我家人？这么多年了，我爸妈他们在你眼里竟然还只是‘我的家人’？”
敏娜点头：“当然，不是你的家人难道还是我的？”
富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星光仿佛都暗淡了：“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