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道话音的落下，一具高大的躯体笔直而僵硬地倒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也狠狠敲在了杜向东和管家的心上。
两人像是一立一坐的静态雕塑，站在原地良久，才缓过劲来。
随着杜向东一个手势，管家将其推返回身。
这才看到他们面前站的人。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杜向东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平静下来。
即便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但多年的威严犹在，尤其是他冷着一张脸时，常常能将杜家一众小辈唬得不敢发言。
此刻，杜向东便是这样的神色。
他浑浊的双目冷冷望向霍姽，气势丝毫不输：“这位小友，请问我杜家认识你吗？”
“杜家未必认得我，但您老总得认识。”霍姽声音娇俏。
彼时她脸上全然没了方才激烈战斗时的漫天杀意，她抬脚往里走去，脸上笑靥生花，堪比罂粟。
而杜向东眼中的镇定一直持续到霍姽走动前。
只见，这小丫头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多出一道红色的印记。
杜向东瞳孔猛地一缩，认出来那是血！
这下，他再看向霍姽，方才的威严气压荡然无存，只深深觉得这是个无数杀伐中浴血而出的恶魔。
她不是善茬！
杜向东心中发出这样的警告。
看向倒在脚边的尸体，他心中飞速盘算：那位大人派来的人，只怕都已经遭遇不测。
早已经迟缓到跳动不快的心脏在这时飞速跳跃起来，杜向东心头吓得打鼓，却又因为身体原因，一步动弹不得。
他只能被迫迎上霍姽那双瑰丽诡谲的眸子，压低了声音稳道：“我老人家一生识人无数，是真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你这小丫头了。”
说着，他低笑了两声，掺杂了几丝慈祥在里头。
“没关系，您老贵人多忘事，我保证，我说两句您就记起来了。”霍姽勾着唇角，脸上的笑娇俏甜美，好似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女孩。
只是忽略掉她身上的血迹，一切就完美了。
眼见着她还在靠近，杜向东心中的鼓声也越来越密，越来越紧凑，像是要穿破身体。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双手在抖。
这个小丫头，年纪轻轻，气场却是强势得可怕。
身后，管家警惕地盯着霍姽，握着轮椅的双手也是不断发紧，脚盘发力，好似在找一个最佳的逃跑速度。
霍姽走到单人沙发上，就没再往前走了。
她肆意坐下，身后是一片漆黑，唯有遥远的天边还挂着一轮皎洁明月，却在此时配上她娇艳的面庞，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老爷子喜欢念诗吗？”霍姽突然没由头地一问。
杜向东面色疑问，心中却抖得更厉害。
管家面色僵凝，也被吓到了，他了解杜向东，他从来不喜欢古诗句。
不等杜向东回答，霍姽低头嗤笑出声，“也是，在背后盯了您老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喜好呢？”
她自说自话：“不过杜老爷别担心，今晚我就让你喜欢上古诗词。我念给你听吧。”
霍姽笑得温柔和善，恰巧是这样的她，更像恶魔变脸前的伪装。
如果此时有小孩子在场，一定会被她吓哭。
霍姽幽幽地掀起眸，双眼紧盯杜向东，像是为他套下一把枷锁，然后在夜风的吹拂下，缓缓开了口：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霍姽念完一段，杜向东没什么反应，她轻轻一笑，“不喜欢吗？那我再换一首。”
她真的换了一首，“曲几蒲团，方丈里、君来问疾……莫信蓬莱风浪隔，垂天自有扶摇力。”
霍姽念诗没什么情绪，神色恹恹，直铺平叙，没有激昂顿挫，也不让人沉浸。
却是逐渐让杜向东颤栗起来。
扶摇，扶摇……
扶……
扶家！
当脑海中乍现这两个字，杜向东清晰地听见身体里，有跟弦崩断了。
偌大的惊恐随着断线边沿释放而出。
杜向东眸光惊惧地移向霍姽，深紫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他试图在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到暴躁怒意甚至仇恨，可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才是最让人惊悸的。
因为他料不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无法猜测眼前这个年纪轻轻但神秘莫测的小姑娘下一步会做什么！
多年来的安逸让他太舒适了，以至于他早已忘记焦虑恐慌伴身的滋味。
杜向东坐立难安，却无法逃出恐惧的包围。
“你……”杜向东颤抖地出声，“你到底是谁？”
霍姽半阖的眼睫微微掀起，懒漫的嗓音仿佛在寒夜里浸过一遍，“杜老爷子不是猜到了吗？”
此话一出，杜向东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苍白，甚至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那是一种被极度惊吓后的应激反应。
“家主！”
管家最先反应过来，慌乱地从怀中摸出药瓶倒出药粒，却在喂向杜向东的那一刻，手痛得一松。
他扭头，看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个男人，男人慢悠悠地收起钢珠，走到霍姽身后。
很显然，刚才那颗珠子就是他扔过来的。
而两人的站位，也暴露他听从于霍姽。
管家看向霍姽的目光又惊又怕，他大吼：“你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等同于杀人？而杀人要偿命的！”
“杀人偿命？”霍姽诧异得音调都拨高了。
她差点笑出来，但转瞬就被她收住了，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中却是空洞的疯狂。
像是疯子手握炸弹，随时准备和人同归于尽。
这样的她，让人惊悚又畏惧。
她轻柔地道：“你要不要问问你的家主，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
管家眸光惊惧，却不知如何回应。
身为杜向东贴身管家加秘书，他自然最清楚杜向东手上的血。
现在也多半猜到，面前的小姑娘很可能是杜向东当年得罪的人家。
他大脑疯狂运转着，却想不出这人是哪户人家，连个应对之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