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是什么样子,让王有财这么一说,他好像醒过来了。两家子闹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只是世仇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对王有财而言,如果连自己家祖宗留下的一亩三分地都保护不了,那还是什么男人啊,到底什么是男人?什么样的男人才像个男人,是个男人呢?守得住自己脚下的土地、保护得了身边的女人,千百年来,这不就男人的使命嘛,脚下的土地是饭碗,身边的女人是责任,也是延续香火的关键,男人不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嘛。所以,这两脚宽的地盘,绝不能让王德发得逞。
王德发的女人李月萍听到小叔说要去派出所,一下子就着急了。她可不想再守一次活寡啊。他扭头又看了看王德发手里提着的菜刀,虽然有师傅们拉着,但谁不怕王德发一时失去理智一顿胡砍呢,所以基本上就是做做样子,拉架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是挨打的人,谁脑子有坑呢,跟着这两家子闹腾呢。
王德发已经被气的面红耳赤,最主要的是,王有财还都说的让他心有顾忌。短短的时间内,王德发的伤疤被接了一层又一层。人一旦失去对自己内心魔鬼的控制,和野兽就没什么区别了。
两家子人大概僵持了近十多分钟,叫骂声、辱骂声不绝于耳,好在周围的师傅们人多,谁都没有真的拿起自己手里的菜刀或者锄头干起来。十几分钟过后,双方可能都已经冷静了下来,谁都不理谁,王有财找了个石头坐在王德发家门口;王德发手里依然攥着他的菜刀,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架子车上。
方占财看着现在有点缓和的迹象,准备说几句话,他是担心这样闹下去,已经到手的工程款还能不能挣都成个问题,虽然他也不想介入两家的世仇矛盾,但总得向钱看吧。
“王叔,你先把菜刀放下,有话好好说,别这么激动。”方占财走到王德发跟前说。
王德发在冷静下来之后,需要一个和他搭话给个台阶下的人,当他恢复理智看到自己手里的菜刀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是个男人,拿得起,又轻易放下会被人笑话的。这时候方占财来劝他,时机把握的就刚刚好。
“我把菜刀放下?你看看门口提着锄头的人,我放下等着被砍一锄头吗?”王德发明显语气软和了。
“好了,好了,王叔啊,冷静冷静,我觉得你和我那个王家小爷好好的商量一下,事情嘛,都是人解决的,咋商量就咋解决,没有什么沟通不好的事情。”
“和那个老怂沟通,我是脑子有糨糊吧!”
“我是老怂?我看你就是个哈怂,王德发,你就看着吧,老天有眼呢,你做的那些亏心事,老天一件一件的都给你记着清楚呢。你老子,我兄弟,摔死了,你坐班房还嫌不够吗?生个傻儿子不是报应吗?你不怕天打雷劈,你就继续作恶多端,我睁大眼睛看你的下场。鳖孙玩意。”
两个人现在已经停下了所有的肢体动作,隔着距离对骂。这样对峙着不是个话啊,现在能出面在中间调停的,也只有方占财,其他人,包括被吸引过来的街坊邻居,都是来看热闹的,站的远远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方占财清了清嗓子,“我说啊,你俩好好的商量一下,这样对峙着也没什么意义啊,问题就出在这墙上,那就商量,是这两步距离退回来呢,还是想个其他的方法,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子的呢。你俩就听听劝。”
“占财,既然你说了,那我也把我的意思摆出来。占了两脚的地盘,退回去,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人啊,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定不能拿,王德发这事做的有点过了。”王有财先开口说话了,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合情合理。
“地基已经打了,那水泥混凝土,说退就能退的吗?你们这一家王家分脉,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大部分家产你们拿了,自留地那么一大块,别以为王家人不说,你就心安理得了。这墙是不可能退回来的。”
“退不回来是吧,既然你拿刀砍不了我,那我也不跟你讲道理,自然有和你讲道理的人,等着吧,我就不信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了。”王有财说完话,招呼着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就回家去了。
他知道和王德发讲道理根本就没用,他要去告官,去公安局,把王德发告了,公家咋说他都行,但王德发一个人说的和做的,不算。
这么一折腾,一大早上的时间过去了,方占财无奈地看着王德发,他想要问问这活还要继续不,又没好意思开口,就简单的说了两句,走了。其他干活的师傅能回家的,回家吃饭去了,家里远的,在院子里吃着自己带的午饭。
方占财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他舅舅家里,中午跑回家去有点不划算。到他舅舅家把这件事情给反馈一下,好歹是队长,这真要干出出人命的事情,也对他舅舅有影响。五年前,王德发盗墓进监狱,在八个小队里是第一人,就害的他舅舅两三年在队工作上没有什么建树,还处处被别的队挤兑。
这边,王德发的女人气的不和王德发说话,闷头在做饭,王成龙已经回来快半个小时了。
王德发觉得自己是理亏了,也有点蛮横,现在又让自己的小叔跑着去告发,让他很头疼,细思极恐,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提着菜刀的威风了。
“占财,你咋今天过来了?上午忙完了吗?”队长看见外甥进来,问道。
“舅,你们中午饭吃了吗?没吃的话,给我也弄一口,我中午不回去了,有件事我得给你说说。”
“你妗妗在厨房才做呢,我去给她说一声,多做一个人的,来,进来坐,啥事,给我说说。”
队长一边说,一遍朝着厨房喊:“老婆子,多做一个人的饭,占财中午一起吃。”听到厨房里有了回应,队长也跟着方占财一起坐下。
“舅,就王德发家,上午出事了,菜刀、锄头都提出来,差点就干了一架。”
“王德发?为啥,他有拿菜刀干架的胆子呢?”
“可不嘛,不过这事要说起来,还真是你这过去老搭档的问题。”
“到底咋回事,你给我说明白了。”
“开始打地基的时候,王德发让我把他们家南墙的地基往外挪了两脚宽,这不今天早上,墙都快砌了一半了,他家隔壁,就是王德发小叔家不知道怎么的就发现了,扛着锄头就要和王德发干起来。”
“地基的事,你确定是挪到了他小叔家一边两步宽?”
“确定啊,比原来拆掉的老墙就是往外挪了。”
“没出人命吧?”
“没有,被大家拉开了。王德发小叔,王有财嚷嚷着要去找个说理的地方,要去告王德发。”
队长听到这句话,脸一下就阴了下来。
“王有财不能去告啊,人现在在哪呢?”
“刚散开,我这不就过来了嘛,这会的时间,应该都在家做着吃午饭呢吧。”
“行,我知道了,你在家和你妗妗,还有娃娃们吃饭,我不吃了,我得去趟这两家子,你要是不早点说,出了人命,我这队长都不用干了。”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都在气头上,我好歹年轻点,别有个什么闪失。”
“不用,我自己去。”
队长一听外甥这么一说,心里早就有个大概了,王德发想扩点地盘,如果没被他叔发现,那就没问题,现在被发现了,两家本身几代人就不怎么对付,铁定要出事。让队长担心的关键是,王有财要去告,这一告,必会引起全队人凑热闹。看看队里哪家修房子没挪墙根的,少之又少啊,他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是占公家的便宜和地盘,可王德发这次是把别人家的给占了,大家肯定得反思自己家的有没有被占了?
要说占地,恐怕谁都占不过他这个队长吧,横在队巷子口的那几间小二楼,硬生生把个路口快给封住了,谁的?他自己的,这要是一告,挡着路口的就是铁证啊。
他想给两家子做个调停,至少先稳住双方的情绪,能想到一个好的办法那最好。
队长加快步伐就先往王德发家走去。
“德发,德发,人在不。”加快脚步没几分钟,队长就到了王德发家的厨房门口。
王德发听到是队长的声音,应承了一声,起身出了厨房门迎队长进屋。
“咋回事,德发?我咋听说你提着菜刀要人命着呢?”
“队长,这事还真不能只赖我啊,我家祖上你也知道,我小叔家占着那么一大片的自留地,家产被几乎全都是他们家的,我不趁着现在修房占点地盘,再哪有什么机会啊。”
“亏你还当过会计,羞先人了,你的脑子咋想的?现在是提着菜刀就能解决问题的社会吗?五年前,你挖个坑,都被抓紧去坐了五年,你还拿菜刀,你要真把人砍了,你这辈子也就交代了。”
王德发没吭声,他心里清楚,不是出于有点交情,没人愿意给他说这样的话,队长到底有什么顾虑和担忧,他不得而知,但是刚才这句话人家说的是对的,也确实是为了他好。
“是这样,我听你小叔要去派出所报案,要告官,告你,咱们队这几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确实让我头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做个中间人,给你们两调停一下,你看咋样,你要同意,我就说我的想法,然后再去给王有财说说,让他别去告你了,你这才出来多长时间啊。”
“队长,你说,说实话吧,我本来想着这事能瞒天过海,过了就过了,没想到被发现了。”
“你挪的地基,占财给我说,拆起来现在不容易,也没法重新再挖,费时费料,那就不弄了,但是这墙,我给占财说,让给你拆了,你往后退两步,重新给你修了,不收你的工时费了。这样最起码让我去你小叔家,也给人家有个交代。这扩出去的地基,就让埋在地底下,现在各家各户的院子,都是好多年前量着个大概划分的,以后肯定还会重新登记造册的,只要你的地基在地下,以后要量院,你就一口咬定以地底下的地基为界就行了。这话我也只给你说,你就烂到肚子里,别给任何人说,我去你小叔家,告诉他你同意把墙挪回来,地基的事,就地掩埋,不影响他家。你看咋样?”
王德发一脸崇拜地看着队长,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队长的差距在哪了,为什么自己再咋干,只能是他手下的一个会计而已。
“行呢,我也不想把事闹大,我同意呢,你要是能把隔壁说通了,就按照你说的做。”王德发说。
“行呢,那你们吃饭,我去隔壁,万一要是你小叔去了派出所,那可就晚了。”
“好呢,那你赶紧去吧。”
队长出门就往隔壁王有财家走去,大中午的派出所不上班,这会又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人肯定是在家里呢。
“有财兄!”队长试探地喊了一声,没狗,就进去了。
“有财兄,在呢嘛。”
王有财见队长进来了,知道就是为了跟王德发的事而来的。
进门坐下后,队长单刀直入,说:“有财兄,你两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啊,确实是那王德发得寸进尺,还好你发现的及时。这事还能有解决的空间呢。”
“队长,我的目的很明确,墙必须得退回去,以前的墙在哪,新墙就在哪,其他的没得商量。”
队长一听心里就有数了,王德发既然答应墙可以退回去,王有财的要求也是不得越界修墙的话,那这事就可以解决了。
“有财兄,你说的对,这墙呢,我跟你侄子王德发也沟通了,他愿意退回去,你也知道,毕竟是个坐过牢的人,也担心再进去。你呢,也就别去派出所告了。”
“听其言、观其行,墙如果真退回去,队长你来调停的面子,我给你。”
“行,那就这样。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挪出来的地基已经混凝土浇筑了,现在挖着拆也不好弄,就地掩埋,不影响你家院子这边的空间,你看咋样?”
王有财想了想,墙都退回去了,他王德发再能,还能咋滴啊。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行呢,拆起来麻烦,就让放着吧,但必须得掩埋的整整齐齐的,这活,我可不干。”
“行嘞,这就对嘛,以后有啥事情商量着来,别冲动,这次你是绝对有理,王德发错了就让他处理,他这个人,我是真没发现,啥便宜都想占呢。那你们吃饭,我就走了。”
“你坐着也吃点吧!”王有财象征性的客气了一下。
“不了,你们吃,我去再给你那侄子说一说。”
队长出门长舒了口气,他为自己把这件大事息事宁人而感到一阵轻松,如果闹大祸及自己的话,那就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