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从一个环境融入到另一个环境是不是很困难?像王德发这样的,适应能力就特别强,这不是他自己有多厉害,关键在于,这种融入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如果王德发现在还无法迈出因为坐牢而见不得人的步子,他就不知道这三张存单的钱到底还能不能把钱取出来,他要是还觉得没脸去融入现在的生活,他就只能继续活在之前五年生活的延续中而已。
王德发是个聪明人,人言可畏,可现实更令人生畏。杀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年后又会是一条汉子,况且,他只是离开了五年。一旦想通了,他就能放开膀子使劲的折腾。
队里巷子的大方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曾经他熟悉的参照物变了而已。进队里的主路口,以前非常宽,昨天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怎么突然变这么窄了,今天往出走,才发现路口被延伸出来的一栋小二楼占了三分之一。
王德发走着,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以前认识的人,已经能坦然地打招呼、聊聊天。从他家到信用社的距离不远,但这半截路他走的是相当慢啊,见了认识的人,停下聊会;再见到一个,再停一会。走走停停,愣是把半截路走出了寸步难行的感觉。
等他快要到信用社门口的时候,他看见王成龙背着书包朝学校走着,他想去打个招呼,但王成龙好像早就看到他一样,步子加快,追都追不上。
信用社的大厅里没有几个人,虽然这五年的变化,各家各户可能都有点钱了,但还没到天天挤满信用社的地步。王德发走进大厅办业务的台子。高高的台子,刚好可以站着办业务。
“你好!”
“你好啊,办啥业务啊?”
“帮我看看,我这三张单子上的钱现在能不能取出来。”
“单子给我,身份证也给我。”
“好呢,好呢。”王德发把三张装在外套里面兜里的存单递到玻璃柜里面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把自己的身份证取出来塞了进去。
他在这个瞬间才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能凭一张身份证就可以证明是自己的感觉真好,坐了五年牢,他都没见过自己的身份证,更别说能用了。
“叔啊,你这三张单子咋才想着来取啊,已经五年了,还是个活期,你要是能存五年定期,利息也挺高的啊。”
里面办业务的人王德发不认识,他猜可能是新来的,如果要是之前办业务的那个人还在的话,一定会认得出王德发。五年前存这笔钱的时候,就让整个信用社兴奋了,镇上的信用社在全县里的存款排名是倒数的,王德发这几万块钱,直接把名次提了不少。当时的社长还专门为这事请王德发吃了一顿饭以示谢意。
“那时候没多考虑,后来给忘了,就没取,你看看现在能取吗”
“能取的,但是我得给社长请示一下,这大额的今天你能不能取走。”
“行呢,那你帮我问问啊。”
工作人员带着身份证和三张单子起身去了社长办公室。外面的王德发这会还有点紧张了,毕竟这钱的来源,就是以前帮别人办事的小恩小惠攒起来的,取个钱还要请示一下,不会是这笔钱有啥问题吧?这几年也没听女人说有啥账或者花出去的,况且该交的也都交了,不然的话能这么顺利出狱嘛。王德发在大厅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简直就活像是一头不问时间、不问方向、没有目标、不停拉磨的驴一样,完全失去该有的主意了。
王德发想着如果社长要是之前的那个就好了,最起码也都熟悉,当时存这钱的事,他也知道。但王德发本身就是干会计出身的,知道银行的规矩,定期都会进行人员调整和轮换的。
柜台里面有动静了,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带着另外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从玻璃墙旁边的一扇铁门里出来了。不是当年他存钱时候的那个社长,这个人他不认识。
“你好,这是我们社社长。”
“你好,你好。”王德发不知道是个啥结果。
“你这个钱呢,可以取,我看了下你的证件和单子,也都对着呢,现在是有个问题啊,社里今天暂时还没有这么多现钱,你看你要不就先取一张的,或者就麻烦你等一等,下午要是有人存钱了,攒够你要的金额了,我们就给你取出来,你看咋样。”
王德发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下来了,钱可以取出来。
“没事,没事,能取就好,那你先把有的钱,给我取出来吧,我在大厅坐着等等,看有没有人来存,没有的话明天我再过来一趟,反正也不远嘛。”
“那行呢,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啊。”社长客气地说。随后两个人就又进到柜台里面去了。
存钱的人是真的不多,大厅里有一张木条凳,王德发坐一会,就站起来走走,一个下午反反复复的就等着看来存钱的人能不能把他要取的钱给凑够了。
整整大半个下午,外面有些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家着呢。到现在,王德发只取出来两张单子的钱。
他走到柜台前面,给里面办业务的人说:“我就先回了,明天我再来取剩下的那张单子上的钱,今天把你们麻烦了。”
“行呢,明天能取,今天我们会申请,给你留着的,明天来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那你们忙吧。”
王德发把取出来的两万块钱,留了一张,把剩下的严严实实地用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布袋子包好,掀起外套,夹在了胳肢窝里,点头给里面的人示意了一下就出了信用社。
回家的路上王德发给家里每个人买了一个荞面油圈圈,娃娃们爱吃;还割了些猪肉、买了二十个鸡蛋、打了镇上酒厂酿的散酒、称了些瓜子。他买这些都是有计划的,肉呢,是为了改善下伙食,家里的鸡蛋全都提给了老万家,估计也没剩几个了;瓜子呢,是想着过几天可能就要找人来商量修房的事,来了总得有个磨时间的东西,瓜子就最好。他的那些老烟叶不行了,又给自己挑着买了一公斤好点的烟叶,在牢里五年,要说什么是让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抽烟这事了,想抽的时候抽不了的感觉让他死的心都有。
回到家把东西给女人之后,王德发坐在屋子里,找了根王成龙已经不用的铅笔,开始算计修房子的费用了。他这现在有两万五,在没有多余的了。他家的这个院子大着呢,用料啊、人工啊加起来,没有四万块钱是下不来的。也就是说,加上老二借给他的两千,还有一万三的缺口。
这一万三,王德发是寄希望在自己的那写亲朋好友的,一家子借给他个千儿八百的,应该也能凑齐。
王成龙从学校回来之后,先把后院的鸡喂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写作业去了。女人在厨房忙着做饭,今天有肉,小锅里蒸的是满满一锅米饭,大锅里炒了大半锅的猪肉粉条,里面还有地窖里存着的白菜、黄萝卜、洋芋。
“成龙,把你写过不用的本子给爸爸找几本,我裁了卷烟吃。”吃饭的时候王德发故意找个茬跟王成龙说说话。
“你不是用烟瓶抽着呢嘛,还要我的本子干啥。”王成龙这是打王德发回来,主动回答的第一句话。
“烟瓶有是有呢,有时候就想卷着吃个纸烟。”
“不用的本子,全在后院厕所里,当厕纸呢!要拿你自己拿去。”其实这都是王成龙设计好的,就是想着不让她这个爹舒服。
女人听了,把碗筷放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说:“不吃就出去,咋说话呢,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大小了。”
这孩子可能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低头啥话也没说。
出狱后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天的时间,王德发还是挺充实的。该走动的也走动了,钱也能取得出来,王成龙至少还能跟他说句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德发把这一天他想的事给女人说了说。
“这修房子我粗略估算了下,大概得四万,今天和明天取出来的钱,加上老二借的,我们还差一万三。”
“还差这么多,你可想好了,就是借,能不能借到,都还不知道呢。”
“先试试吧,明天我把剩下的那张单子的钱取出来,然后再串门问问情况,看能借多少。”
“行呢,我是真没钱,这五年,有一个,花一个,把几个人的嘴管住,我都觉得我能的不行了。”
“我知道,放心吧,没啥问题。后天要不我们俩去趟你家吧,我这也回来了,一直觉得没脸去你们家看看老人家去,今天在路上,我倒是想明白了你说的那句话,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没法改变。”
“行啊,后天就后天,还是那话,别想那么多,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娘还能把你轰出来不成。”
“行呢,后天我们一起去。睡吧,娃娃都睡了,别把他们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