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全亮时,云怀青先醒来,卧拥衾被看着岐英。
散落的青丝掩着岐英的肩膀,云怀青轻轻拨开,肩上的松颂族印记十分清晰。在北境的几十年时光里,他见过太多弆狼人,熟悉弆狼人不同部族身上的印记,包括松颂族的。
那个印记是松颂花,在松颂族人的心目中,松颂花是神药,能消除病痛;同时松颂花还是灵魂之花,因而所有的族人在出生后一年时都会用特制的药水把松颂花纹在身上,以祈求得到祖先的庇佑。岐英的印记是紫红色的,说明她的身份与一般的松颂族人不同,她兴许是松颂族族长的血脉。
她的身份,云怀青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松颂族早已灭族,也许她是唯一活着的族人,云怀青不想给她增加负担。这些过往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兴许让她流落到大成又忘了所有的事,就是上天对她的善意。
岐英睡得很沉,眼睛紧闭着,睫毛下一片淡淡的影子,让云怀青想起他院子里的兰草。她脸上带着几丝疲态,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是又做梦了,还是他不知轻重弄疼了她。
云怀青把岐英揽在怀里。
岐英呢喃一声,她的手抚上云怀青宽阔的肩背,身体贴近他,乖巧柔弱的样子像一只娇软的小猫。
“还疼吗?”
岐英摇头,又害羞地窝在云怀青的怀里,安静又恬淡。
云怀青常年在军中,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然而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帝王有了宠幸的女子后不愿早朝。他不是沉迷女色的人,但是和岐英在一起时,他的心会不自觉又心甘情愿地往岐英的柔情里深陷。
他轻吻了岐英一下,然后起身穿好衣服。
“又要去巡营吗?”
“我得出趟远门,十几日回来。”
“去哪里?”
“我去胡源将军那里,有重要的事跟他商议。”
“我能陪你去吗?”
“路上辛苦,你的伤又刚好,在营里休息吧,等我回来娶你。”云怀青吻了岐英,然后走出营帐。
十几日的时间应该不算长,但是岐英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打发时间的法子很多,岐英选择了一个最喜欢的方式,她去药帐里帮忙。
虽然当下暂时没有战事,但是到了这个时节,营里总是有人患一些时疫,药帐里天天都是弥漫的草药味。
应对时疫,军医都有现成的药方子,岐英帮着整理药材,偶尔也帮着沏药。过了三五日,时疫似乎没有减弱的势头,十来个生病的士兵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军医官庞章的脸色越加难看,今年的时疫似乎更厉害一些。他把医案里的时疫方子挨着翻了一遍,发现了一张很多年之前用过的药方,里面有一味药叫“护心草”。
庞章派出士兵去找护心草,然而士兵接连派出去两拨,都杳无音信。有人怀疑他们遇到了弆狼人。
“我们派出去的都是精锐,即便是遇到弆狼人,也不会连续两拨人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最起码得有人回来送信,兴许是遇到了别的事!”庞章说,“是不是他们认不出护心草,现在是春天,护心草的样子与寻常的草药也没有大多区别,要不我再带人去找找。”
然而医帐里又离不了庞章,岐英说:“我带人去找他们。”
“可使不得,王爷不在,你最好不要出营,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庞章很紧张,“我另外找人去就行。
“我比寻常的士兵还机警一些,若是察觉到危险,我一定不会鲁莽的,你放心好了!”岐英笑道,“庞医师,你只要确定这味草药有效就可以,其他的不用担心。”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护心草这味药起了大作用。”庞章把护心草的样子画在纸上,又把味道和药性跟岐英说清楚。
“庞医师,你给我挑几个识路的,我自己再找几个护卫,保管出不了错!”
时疫很严重,庞章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答应让岐英去找草药。
除了修仪等禁卫军侍卫跟着,岐英又带了一队北境军的精兵。他们一行人全都骑马,出了军营,往东北方向奔去。
路上还算顺利,识路的士兵领着他们绕过弆狼人的地盘,因而路上没有与人起冲突,傍晚时,他们到了一个山谷口。
“就是这里了,整个弆狼,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护心草。”一个士兵说。
山谷里十分安寂,岐英望了望谷口两侧,生满了松树,显得山谷更加幽深昏暗。他们小心翼翼地驱着马前行,很快穿过狭窄的山谷,进入一片茂密的松林。
晚风吹着松林,发出浪涛般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漫山遍野的苍翠之色和滚滚松涛声让岐英觉得很熟悉,而且这种熟悉的感觉十分悠远,似乎是穿过了长久的岁月。
穿过松林,岐英走到一片山坡,坡上的草很高,有枯草也有新生的春草。朔风吹过,将草吹倒一片,越过岁月的时光,岐英仿佛看到两个女娃娃躲在里面。
岐英觉得一个女娃是自己,而另一个长得浑圆。
一些话语,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忽然涌出来,岐英觉得一阵眩晕,猛地跌下马,摔在草里。
“阿月,依兰会嫁给栗贞族吗?”
“我不想让依兰嫁给外族人,我爹也不想,他很喜欢依兰。我爹说栗贞族人坏得很,骗我们离开松壑去给他们当奴隶。”
“别人都说我们两个可怜,一个没有爹,一个没有娘,但是他们又说依兰和契木河是一对,早就应该在一起。”
依兰、契木河、吉莘、黑石……岐英的记忆之门轰然打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随着阵阵松涛的澎湃声,一股脑地涌入岐英的脑海。
过去的一切,岐英几乎都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叫“松壑”,是她的松颂族的家。
岐英头疼得厉害,在将要昏过去时,她听到了一声悠远的狼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