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泰站在龙驹寨西墙上,目送李自敬一行人离去,连带着许多驻守于此的大顺军将士,也多了些许伤感。
“将军,您说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无论李自敬的前营,还是本地驻军,本身就以山陕两地的居多,一日两夜过去,前营和本地的驻军很多人之间已经打成一片。
马士泰的眼神微微凝结,叹息一声。
“河南局势危如累卵,荆襄听说也叛乱迭起,小闯王这一去,只怕再难相见了。”
言下之意,就连他也对李自敬不作希望。
这倒是与他对李自敬个人之间的态度无关,只是河南、湖广两地,各地叛乱,官绅联合胡人,造反作乱。
除此以外,明军又到处骚扰,兵力捉襟见肘,单凭前营这些人马出去,实在难以成事。
一时间,愁云密布在龙驹寨上空。
李自敬领前营自龙驹寨西门而出,直奔武关而去,在武关未作停留,直接出了关中。
龙驹寨至武关,沿途崇山峻岭,地势高低不平,又积雪甚重,官道非常狭窄,骡马都需要让人推着前行,因此行军十分缓慢。
所幸尚处于武关之内时,潼关亦未失,不必担忧敌军的问题,李自敬也就能腾出全部人手去运送辎重。
沿途李自敬和顾君恩也在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按照李自敬对历史的推测,潼关得胜之后,多尔衮必定会将大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北路的阿济格久攻不下,迟早会撤兵回去休整,但多铎停留在怀庆,也很快会进占河南。
时间不是很充足,就算到了襄阳,留给李自敬去整顿后方的时间顶多也只有半年。
风雪弥漫,大风呼啸。
大雪似鹅毛,寒风如钢刀。
风卷着雪花,在天地间肆意地飞舞,似乎要把前营的队伍掩埋,几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幸好前营在离开西安时,人手装上了一套崭新的棉衣,任凭风雪皑皑,身子却依旧是暖的。
感受到风雪扑面,吴兆胜属下那三千余的降卒,更是在心中感怀于小闯王李自敬为他们求得的棉衣。
不然在这一路,要有不少人死于翻山越岭的风雪。
出武关,艰难的进入豫南,便是一片坦途,前营众人纷纷松出口气,换了一副面貌。
根据马士泰所说,南阳府已经没有大顺的驻军了,在去年底,全都跟着右营主将袁宗弟撤回关中了。
按照历史上来说,这个时候的豫南是真空地带。
李自敬在后世看过相关的史料,袁宗弟撤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南阳府都没有人进驻。
但如今潼关大战打赢了,后续的什么事也不保准了,蝴蝶翅膀一扇,不知道要改变什么。
说不定多铎为了休整搜刮物资,选择了和历史上不同的道路,派人进驻南阳府。
为了身家性命,还是要谨慎行事。
一到豫南,李自敬便立即下令,向周围十里之内散播哨骑,等到塘报传回再说行军之事。
前营队伍中,高高举起的大纛被收了起来,军中一副偃旗息鼓,悄悄行进的模样。
在郝摇旗的指挥下,哨骑也是四出。
马蹄踏在冻土上,隆隆回响的音调,如同战鼓,震得人心发颤。
队伍的最中间,被骡马人群围拢护卫的地方,在等待塘报传回的空档,李自敬也没闲着,和顾君恩坐在一起,漫不经心地听他讲述着当今情势。
“守荆襄所以守关中,失荆襄则关中亦不可守,目前荆襄一带,叛乱四起。”
“郧阳有高斗枢、徐起元、王光恩等人,领明军数万,陛下曾遣我军大将路应标往攻,却身死军覆。”
“武昌一带,左良玉得崇祯世诏,镇守经营多年,若想攻取,当以取略三关为上策。”
“至于南阳至襄阳附近”
顾君恩正说着,远处传回一阵马蹄声,吸引了李自敬的注意。
两人站起身来,见到是郝摇旗。
“前方有什么动静没?”
郝摇旗擦了擦额头,将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擦掉,勒停坐骑,喘着粗气说道。
“方圆十里,末将探查过了,没有大兵停留过的任何踪迹!”
“就连内乡城内,远远望去也没有一缕炊烟,应该是都已经四散逃了!”
李自敬随即起身,拍拍屁股,翻身上马。
“继续探查,随时回报!”
哨骑不停,李自敬和顾君恩却是收起地图,下令大军继续前行。
正月间,中原及至关中一带的气候由于小冰河的影响风雪较多,一路行军,众人遭受风吹雪打,十分狼狈。
但是沿途所过,令人心下比风雪更冷。
为保险起见,李自敬选择绕过内乡城,直接前往邓州,在邓州略作休整,再南下襄阳。
一路而去,前营众人气氛十分压抑,这和军心无关,只是因为被沿途所闻所见影响。
内乡去邓州五十余里,由于不知清军或是明军的动向,前营的行军比较缓慢,足足走了三天。
在第三天的夜里,才是抵达邓州城西五里外安营扎寨,略作休整。
李自敬另派了郝摇旗领精骑往邓州而去,探查情形再回来禀报,邓州城中形势不明,需得探查再说。
大帐之中,几人的神情都不好看。
“此来邓州,南阳府境内几乎是十室九空,居然没有见到一个尚存百人的村落。”
“兵荒、匪灾加天灾,百姓不死即逃,田地荒了,村子几乎全都空荡荡的。”
“路过内乡时,在下曾到一朋友所在的村落寻找,但那村子里却一个活人都没了。”
李自敬按着桌案,听顾君恩说着,眼神紧紧盯在地图上邓州的位置,低下头去,半晌没有说话。
实际上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乱世,在关中的时候有大顺治理,尚且还好。
出了关中,一路的所见,实在是超出了李自敬的认知。
各处几乎都是残垣断壁,四天走了一百多里地,居然没见到任何成规模居住的百姓村落。
唯一还有人居住的村子,也都是老弱病残居多,躺在村子里饿的都走了相,躺在炕上等死。
这样的乱世,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李自敬收起了心中的怜悯,将目光重新放到地图上,看向了南阳至襄阳的位置。
这里,就是湖广的一大粮仓,南阳盆地所在。
若想控制南阳盆地,南阳府和襄阳府缺一不可。
不多时,帐外一阵马匹的嘶鸣声。
一身风霜的郝摇旗从帐外走入,抱拳行礼。
李自敬的声音很平和,抬眸询问。
“邓州城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胡人的踪迹?”
郝摇旗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擦擦嘴这才骂了一句。
“娘个老逼,这邓州可太惨了!”
“制将军,末将带人到邓州周围走了一圈,半个鬼影都没见到,最后才在路上见到互相搀扶的两个老人。”
“根据他们所说,崇祯十六年,陛下在邓州发了种籽,一时间流亡赶回,有些繁荣气象,老百姓也有了太平之望。”
“但我大顺在山海关兵败以后,邓州当地的官绅便去郧阳求了救兵,那王光恩带人过来,攻破邓州,在城中大掠而去。”
郝摇旗说着,满脸的咂舌,抬眼见到李自敬略微阴沉的神色,这才眼下一愣,正色叙述起来。
“后来绵候领右营反击怀庆,得了大捷,又复邓州,继续分田。”
“好景不长,这多铎在去年大举进逼怀庆,右营势单力孤,全师退走,一部分退往山东,一部分退入关中。”
“如今邓州,名归弘光,实际上却只是一群前明官绅勾结管事,压榨百姓,苦不堪言。”
“邓州、内乡一带的百姓,现在能跑的基本都跑了。”
李自敬闻言蹙眉,这倒是好办了。
多铎没在这,明军也撤回郧阳了,那邓州现在岂不是没有人管?
李自敬神情一凝,手指在地图上邓州至襄阳一带来回游荡。
南阳盆地这可是个粮仓,若能控制襄阳,再联结邓州,就能尽早在这个地方趁今年初春恢复春耕。
李自敬没有乾纲独断的毛病,还是习惯性的询问起来,望向顾君恩的眼眸微动。
“若我大顺再占了邓州,军师,如此是利多一些,还是弊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