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有一座观星台,已经荒废了百年。百年之中,这皇宫犹如走马殿,多少英雄豪杰带兵攻入,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可是没有人成为它的主人,除了萧霆。
萧霆带兵长驱直入,登上帝位,成为大齐的皇帝,而他下令工部最先修葺的就是这座观星台。观星台高百尺,是离繁星最近的地方,也是萧霆经常来的地方。
观星台作为钦天监的衙所,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有官员值守,观星台地处偏僻,长夜漫漫,两位值守的博士偶尔也会煮一壶茶,消一消这黑夜里的困顿。
“周大人如今还在天牢里,你替周家公子卜算日子就不怕被牵连?”司晨博士陈硕在一旁煮茶,他是漏刻博士冯京的副手,两人经常一起值夜。
冯京的桌案前放了两张庚帖,他认真推演,眉头紧锁。
陈硕见他迟迟不说话,便起身给他端了一杯茶,轻声询问:“可是八字相冲?”
冯京从庚帖中抬起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垂眉思索:“倒不是相冲,这桩婚事只怕成不了。”
“为何?”
“恐有波折。”冯京突然放下茶杯,取了纸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日期。
“三月二十八?”陈硕一惊:“你这日子定得也太匆忙了,今日已经二十五了。”
“迟则生变!”
“你把这日子送过去,周家人只怕你是应付他们。”
“我冯京一生磊落,从来问心无愧。”
......
亲事定了,谢氏就兴致高昂地给漱玉准备嫁妆,周家的聘礼丰厚,他们也不能落了下风,拔步床、妆匣、闷户柜、樟木箱、压箱底、子孙宝桶,外加各种衣衫被褥收拾,短短两日宅子里已经堆得无处下脚了。
入夜之后,漱玉和长青回来,看得瞠目结舌的。
大丫拿着单子在一旁清点,谢氏却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
“娘,你怎么了?”
谢氏叹了一口气:“你说钦天监怎么就批了这么个日子,太匆忙了。”
“周家那边不是说再去广仁寺找高僧重新批个日子吗?你不要太着急了,慢慢来。”漱玉见厅堂里已经摆满了箱笼,箱子上面全部用红绸布盖了起来,看起来喜庆热闹。
谢氏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子瑜没有去找你吧?成亲前你们都不要见面,记住了吗?”
“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长青抓了一把挂在在旁边吃:“人是没来,东西送的却不少,各种吃食果子小玩意,看来子瑜还挺有手段的。”
谢氏瞪了长青一眼:“胡说什么?那是子瑜把婉儿放在心上,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看中的女郎,婶婶去帮你提亲?”
一提起亲事,长青就手忙脚乱,脸色涨红地跑了。
谢氏面露笑意:“多大的人了,还害羞。”
漱玉看什么都新奇得很,看了一圈就陪谢氏坐着。
谢氏抱着她的肩膀:“你爹在的话就好了,那个老东西,不知道在哪里。”
“席将军应该是去南诏了,等那边安定下来,我就亲自去一趟,看能不能寻到父亲的踪迹。”
谢氏摇了摇头:“朝廷的兵马都找不到,你去了能有什么办法,马上就嫁人了,你们小夫妻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爹那里就听天由命吧,娘不可能让你去涉险的。”
南诏她肯定是要去的,漱玉深呼吸一口没有再说话,不想让谢氏担心。
东宫大红灯笼高挂,红绸妆点门楣,硕大的夜明珠,鎏金的夜灯,整个东宫金碧辉煌,满院子的珍贵花朵,喜气洋洋。宫婢内侍却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蒙夜酆坐在矮榻上,穿一身天青色的家常袍子,他的五官越发硬朗,灯光下犹如一块冰冷的白玉,他看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耗子,声音空寂:“她要成亲了?”
“是,和周家的二公子已经交换了庚帖,周夫人找钦天监批了日子,钦天监定的是三月二十八的日子,周夫人不满意,觉得太过匆忙,六礼都过不完,就找广仁寺的高僧批了日子,定在六月初八。”
蒙夜酆捏着白玉茶杯的手紧了紧,面色如水:“明日你安排一下,我要出宫。”
耗子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陛下已经下旨了,不允许你出宫。”
蒙夜酆突然把手中的杯子一掷,恨恨地站起身,如困兽一般:“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嫁人,她不是说自己身子不适吗,怎么,能嫁人了?你去,现在去把周柏霖给我带进来。”
“殿下,宫门已经下匙了。”
“去,现在就去,如果不把周柏霖带来,我就是硬闯宫门也要出去。”
耗子满头大汗,只能应是。
周柏霖本来已经睡着了,他是在床上被御林军的人带入东宫的,当他跪在蒙夜酆的面前,颤抖的身体渐渐安定下来,电光火石之中,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俯身一礼:“见过殿下!”
“她身上余毒未清,恐难有子嗣,你们两家定亲,她应该没有瞒你吧。”蒙夜酆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一直盯着周柏霖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到震惊和悔恨。
“是的,我知道,她从小体弱多病,后来又成为了大夫,是要三分毒,不要说她了,就是我因为常常要试药,体内也是积攒了一些毒的。”周柏霖声音平稳,脸上有了一些笑意:“我已经同她商议过,日后子嗣艰难的话,可以领养孤儿,我们都是大夫,医者父母心,就算是领养的孩子,也能视如己出。”
周伯霖脸上的笑太过刺眼了,蒙夜酆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撕碎他的脸:“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官,她可是有国医封号的,也有自己的封地,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
“配不上,所以我往后会跟着她去封地。”周柏霖睁着明亮的双眼,坦然地看着蒙夜酆。
蒙夜酆瞳孔紧缩,难怪她会答应与周家的亲事,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如周柏霖一般地妥协退让,他输得心甘情愿。
“走吧!”蒙夜酆扬了扬手。
东宫闹得动静当然瞒不了兴庆宫。
萧霆依旧在灯下批折子:“打听清楚了吗?东宫出了什么事?”
言福进了殿中,东宫都落匙了,大半夜又是开门,又是带人进来,吵吵闹闹的,御林军跑了好几趟,想瞒也瞒不住。
“殿下让人把周家二公子带入宫问话,现下已经把人送出去了。”言福上前拨了拨烛火。
萧霆一脸不解:“这大晚上的,有什么紧急的事要找周家二公子吗?难道都等不到天亮?”
言福退后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这才谨慎地说:“周家二公子与国医定亲了,日子定在六月初八!”
啪的一声,萧霆手中的朱笔断成了两节,他脸上阴云密布。
言福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殿下已经让人把周二公子安全送出宫了,奴才已经让人查验了,周二公子并未受伤。这件事奴才已经安排好了,只说是宫中贵人身子不适,请周二公子入宫看诊。”
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如果传出去深夜召见周二公子,恐怕流言蜚语又会满天飞。
萧霆微微点头,一张脸面无表情:“你做得很好,现在派人去把周绅带过来。”
言福一惊:“现在?”
“是的,现在!”
周绅已经在天牢里呆了大半年了,因为一直没有被提审,所以也没有被用刑,日子倒是过得难得的清净放松,没有想到提审来得如此突然,他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不管是用刑还是上刑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却直接被带入了皇宫,当他跪在萧霆面前时因为受不了璀璨的灯火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入宫之前,周绅已经被简单清洗过,现在的他保持着应有的体面和干净,他匍匐在地,以头抵地:“罪臣周绅叩见陛下!”
萧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因你之故,镇国将军阵亡,北地损失严重,你罪孽深重,万死不辞。”
周绅涕泪滂沱:“臣有罪,应受千刀万剐,请陛下成全。”
萧霆起身走下高台:“朕念在事出有因,你也是被人算计才酿成大祸,着你戴罪立功。虽官复原职,但革去俸禄,戴脚镣当值,以示惩戒!”
本来以为是万劫不复死路一条,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周绅痛哭流涕:“谢主隆恩,罪臣定然不负陛下恩典。”
萧霆立在他跟前:“我记得之前你上过一个折子,询问你家二公子与王家女郎的婚事,是否?”
“是。”周绅为了显得和萧霆亲近,日常的折子里都会说一些家里的事情。
“这门亲事,朕不允。”
周绅一头雾水,还是匍匐领旨:“是!”
萧霆的声音这才缓和了不少:“那你且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