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天启三年四月初一的大同城,就是如此的一派热闹。无数的军户、百姓聚集在北门外的官道两旁,翘首以盼的往着更遥远的北方。
“哎,终于打平了啊。”
“是啊,打了两百多年,就这次出征时间最长,打得也最彻底。”
“是啊是啊,还是皇上厉害,以前我们面对鞑子都是被动防守。皇上这一次北征,那是打得酣畅淋漓。据说,曹帅、李帅等人一直杀到了捕鱼儿海上,和当年前汉冠军侯,本朝的凉国公打得一样远啊!”
“那个,老刘,你是和鞑子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手下也有几个鞑子的人头。你觉得,这一仗打了后,蒙古人能老实多久?”
“哼!这次不是把他们的大汗也干掉了嘛。依我看,起码老实五十年!”
“哎,那可就好啊,可得好好享受一番太平日子了。”
“诶,来了来了,李帅的大军回来了!”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啊,保佑我家的孩儿能够平安归来。”
“哈哈哈,孙家大嫂放心吧。据闻这次北征,我朝十几万大军,阵亡的不过数百,怎么都轮不上你儿子吧,且安心。”
“就是,就是,走,我们赶紧上去,看看功高堪比霍冠军的李帅!”
在百姓们自发的跪迎中,李如柏率领大同镇兵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看着路旁百姓发自内心的尊重,以及此起彼伏善祈善祷声。饶是这一年已经六十八岁的李如柏,也禁不住心潮澎湃。
中华帝国数千年来,最大的边患始终来自北方。自昔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后,这个标杆就成了后世无数中华男儿的至高梦想和追求。便是如李如柏这样的老将,少年时又何曾没有做过千里突进,封狼居胥的梦呢?
没想到,临到老了,这个梦想居然真的实现了!
虽说现在因为六大报的长期引导宣传,李如柏已经知道世界是如此之大,从大同到狼居胥这段距离,在世界地图上不过是很短的一截路。而且现在大明国力强盛,蒙古却衰弱分裂,这一仗打下来,多少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这仍然是武人的至高荣誉啊!
总之,李如柏非常的开心:想当年,自己什么都不如大哥,看起来是要做大哥永远的副将了。大哥战死后,自己被迫站出来独当一面的时候,做得远不如大哥好,最后还要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出来再撑起李家的牌面。可是现在?我封狼居胥了诶!青史留名是一定的了!
所以啊,个人能力是一方面,但跟对人,才是最最重要的!
带着这样的心思,兴奋的李如柏也没有限制胯下战马速度的意思,以至于他骑乘的这匹纯血西洋大马越走越快,很快的就抵近了大同城门。远远的,代王为首的大同军政官员的旗号,都已经清晰可见了。
“呼~”深吸一口气,李如柏翻身下马:回来了啊,嗯,为将者,在大胜之际,更要牢记本份。接下来,皇上就要开始彻查军户,然后削减九边战兵和军户数量了吧?在父亲、大哥已经去世的情况下,我可得以李家族长的身份给家里所有人打好招呼。在皇上接下来的举动中,一定要全力配合,万万不能有任何抗拒和不满。否则,今日封狼居胥,明日成阶下囚的日子,可是真说不准会迅速降临的。
任何一个时代,能够取得成功,并且是持续成功的人,很少有傻瓜。在李如柏取得名垂青史大胜的时候,仍然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一样。此时,在南边的蒲州城内,也有人对局势有着异常清晰的认识。
“诸位长辈、兄弟、侄儿,我在这里郑重的提出建议,自今日起,我们杨家,放弃九成商铺,减掉九成商队。将这些结余出来的资金全部集中起来,然后向朝廷购买本地的煤矿或者土地勘探权。”
在蒲州城山西四大家之一的杨家祠堂里,一场杨家所有成年男子参加,决定家族未来走向的宗族大会,正在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召开。此时在场地中央侃侃而谈的,就是杨家这些年操持家务的杨彦明。
“之所以有这样的建议,当然是因为时代已经开始巨变。我们杨家如果还不积极投身实业,仍然抱定以前纯粹的,低买高卖的商贸。要不了多久,我家将迅速成为新豪商的垫脚石!
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有三。其一,蒸汽机技术的推广,使得很多商品的价格变动极为剧烈。比如以前南直隶产的一匹绢绸,进入我们山西后,价格大约是十三元。我们运送到蒙古,能够卖三十五元。扣掉运输成本和人工,家里的盈利是八到九元。但是现在,绢绸进入山西的价格已经下降到了六元。
有人说,这个好啊,我们可以继续卖给蒙古人三十五元。哈,说这话的人,那就真的是完全不懂怎么做生意了。我杨家因为有襄毅公(杨博)的遗泽在,所以在山西并不怎么怕官府胥吏,故而以前卖给蒙古人三十五元后,我们还能有八到九元的利润。但若是普通商人来做这个生意,一路遭到的盘剥,会把这八、九元的利润全部吞掉。他们若是卖给蒙古人三十五元,就会血本无归。但若是高于三十五元,又会卖不出去。因此,这个绢绸生意,以前只有我们杨家等四大家能做,其他的普通商人只能做点针头线脑我们看不上的生意。
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绢绸进价的腰斩,使得普通商人做这个也能有利润了,我们就会遭到其他商人的竞争。绢绸如此,很多商品都是如此。如此一来,我们的利润就会越来越薄甚至近趋于无!”
“彦明啊,老夫有疑问。”
“七爷爷请讲?”
“这个,我们难道不能降价么?”
“七爷爷,这就是晚辈要说的第二点,吏治和税法的改变。各位,现如今朝廷改了税法,统一收取商税,官府不得再以任何名义吃拿卡要。去年一年,我山西有六十三名官员被撤职查办,占了去年因商税被处置官员的三分之一,数量高居两京十三省榜首。现如今,山西的吏治好了,但我们以前的优势也几乎没有了。在纯粹的商贸上,我们将面临普通商人的强力竞争。”
“各位叔伯兄弟。”杨彦明把手一摊:“我们杨家从襄毅公开始就是个大家族,现如今家里存世的男子都超过了百人,这还是近支啊。若是加上远支,以及各家家中的妻妾、儿女,我杨家的成员,只怕不下千人!而那些普通的商人家呢?嫡系子孙二三十人的都算是多的了。这要养的人差距太大,对利润的需求就完全不同。一匹绢绸,我们杨家需要有八、九元的利润才能养家。而那些普通商人,只需要有一两元就心满意足。这若是公平竞争,我们根本没有赢面!”
这一席话,说的在场众人大多无语:杨家兴盛了上百年,家里的子弟大多也都躺在祖宗的遗泽上腐朽了百余年。其实真说起来,杨彦明确实是嫡系,但却不是嫡长子。可为什么他能掌控家务?不就是因为他最能为家族赚钱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么?
仔细想想,彦明这些年也不容易啊。族内的老人,除了自己名下土地庄园的收益,商铺这边每月还要按每人500元的月例予以供养。其他的成年男子,每月每人是300元。便是那些未成年的,每月也有50~80元不等的零花钱。杨家上百男子,每月光是这笔款项就是两三万元——这可是纯利润啊!
就这么着,杨彦明还能分出部分资金进行再投资,扩大商铺数量,铺开进货渠道,建立更多的商队。真是太不容易了。
所以,此刻大家都不再说话了。
看到祠堂再次陷入安静后,杨彦明深吸了一口气:“第三点,六年前,我杨家参与盐场拍卖,虽说拿下了两个盐场,但也把多年来家中积累的流动资金抽了个干净。以至于四年前战争基金会成立的时候,我杨家拿不出多少钱入股。因此,蒸汽机的推广,我们被排在了最后分享。现如今,终于快要轮到我们了。这个机器我们一旦到手后,理所当然的应该投入实业,因为,只有进入实业,才能让蒸汽机的功效发挥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