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新年钟声敲响,爱尔兰王国迎来了独立后的第三个年头,从恢弘繁华的新都利默里克到偏僻宁静的山间小镇,到处都沉浸在喜庆祥和的气氛当中。一条条或宽直或蜿蜒的道路宛若人体的脉络,沿路矗立的一根根电线杆,将现代文明的种子播撒到了这个岛屿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新年第一天的朝阳冉冉升起,爱尔兰人不分身份,不论长幼,或聚集在广播喇叭附近,或团坐于收音机前,准备聆听国王的新年讲话。自古以来,国民莫不以自己拥有一位威武仁慈、睿智宽厚的国王为傲,如今这位统治爱尔兰的君王虽然来自异国,身上没有一丝凯尔特人的血脉,初来之时对爱尔兰的文化渊源只有非常浅薄的了解,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已然成为四百万爱尔兰人衷心爱戴的领袖,许许多多的爱尔兰民众把他比作草原上的雄狮、大海中的蛟龙,是堪比亚历山大、凯撒、查理曼、拿破仑的人物,在他的带领下,这个古老的国度不仅能够重树辉煌,还将超越历史,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在利默里克王宫,爱尔兰王约阿希姆静静站在大幅落地窗前,凝望着天边的旭日,出于技术等方面的考虑,加冕以后的首次新年讲话并未采取直播的方式,而是播放提前制作好的录音带,所以当全体爱尔兰国民以及居留在爱尔兰的外国官员、侨民聆听讲话时,他独自听着留声机,飘荡在空气中的肖邦夜曲,寂静幽澜、轻缓悠扬的曲调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涟漪,伊人的清香仿佛又在鼻尖萦绕,甜蜜幸福的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宛若梦幻。
1916年的落幕,1917年的启篇,这个世界因为夏树的到来而少却了可怕的血腥杀戮,战后的美好时光提前到来。战争时期遭到破坏和压制的经济贸易出现了全面的反弹,大多数国家的经济财政状况由此受益,失业率降到了二十多年来的最低点,世界格局的变化带来了无数的商机,许多人通过投机冒险大发其财,一座座工厂、矿场、种植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了亚非美洲和许多远离大陆的岛屿上,中东和巴库这两大石油产地的恢复给以内燃机为核心的工业革新注入了强劲动力,飞机、汽车跟平民大众的距离不断拉近,经济取代军事成为了报纸版面的主流内容……
此前的旧年圣诞,夏树依然在德国度过,回到爱尔兰,他暂无出访计划,倒是要准备接待几波贵宾——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五世、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以及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都已确定对爱尔兰展开国事访问的行程,而隔海相望的英国也将有重要人物来访。
新年讲话的时间前后持续一刻钟,录音是照稿朗读,对夏树来说,唯一的难处便是要用爱尔兰盖尔语,以他目前对这门生僻语言的掌握程度,之前完成录音可费了不小的气力。讲话广播结束后约莫过了四十分钟,首相荷尔德斯携内阁全体成员前来觐见,工作的总结与展望早在年前就已完成,此行主要是出于礼节,即以内阁名义对国王的新年广播做出热烈反应。
有敬职敬业的德裔官员和爱国爱民的本土官员携手操持,爱尔兰政fu运转状况良好,纸面的最大忧患是近乎天文数字的贷款和国债,即便不考虑利息问题,以爱尔兰政fu当下的财政收入,需要四十年时间才能够清偿全部债务。站在专业的角度,过高的政fu负债和过低的外汇储备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缺乏抗风险的能力,容易跟着外部经济环境的变化而产生波动,但单纯的经济理论往往跟现实情况存在一定的偏差,因为它无法将复杂的政治因素全盘考虑在内。在爱尔兰跟英国爆发主权冲突期间,英国曾大肆动用经济贸易和金融手段向爱尔兰施加压力,令爱尔兰的金融外汇和贸易出口蒙受了不小的损失,然而这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爱尔兰的经济根基,基础设施建设依然在稳步进行,贸易出口也在一段时间的低迷后恢复了正常。
一番例行的冠冕客套与堂皇恭维之后,夏树让内阁大臣们坐下来畅所欲言。德裔官员们严谨刻板,即便让他们抛开约束,想到哪说哪,他们也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反而是爱尔兰本土出身的几位大臣心里积了不少牢骚。经济贸易大臣法赫便抱怨说,由于大量进口机器设备和工业原料,爱尔兰已连续九个月处于贸易逆差,不少企业的产能还有富余,但爱尔兰政fu对贸易对象有强制性的约束,因政治考虑而拒绝了来自英国的订单,对拓展法国市场也不甚积极。法赫分析说,以爱尔兰的地理位置,工业经济初成规模之后,对外贸易的活跃程度是工业经济后续发展动力的关键所在,如果爱尔兰只看重政治关系良好的国家,而对身边的市场视而不见,相当于丢掉了三分之一到一半的贸易机会。
法赫提出的意见,大约四五个月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内阁会议上的争议话题。贝尔法斯特危机曾让英爱两国关系降到冰点,危机的解除方式也让许多英国人一直耿耿于怀,时间也许无法冲淡人们心中的忌恨,但现实利益永远是政客和商人追逐的目标。在第3届全球航空博览会落幕之后,爱尔兰航空业的技术实力得到了各国的公认,民用和军用飞机订单纷至沓来,英**方无法从德国人那里买到技术最先进的战机,转而向爱尔兰的飞机制造企业开出丰厚订单,英国政fu也暗暗向爱尔兰政fu转达了订立互惠贸易协定、相互开放市场的谈判邀约,若能付诸实现,对两个国家的经济贸易和政治战略都是大有好处的。
爱尔兰的所谓经济奇迹高度依赖于德国资本的支持,这一点明眼人不难看出,跟德裔官员们乐于为之的态度不同,爱尔兰的本土官员们认为自己的国家应该在军事、政治、外交、经济、金融等各方面保持独立性,他们甚至觉得现在的爱尔兰简直是德国的半殖民地。
从经营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到成为公海舰队参谋长,乃至后来入主爱尔兰,夏树对待部属一贯是疏而不堵,从善如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如果对方并不能证明自己的决策是错误的,而只是纯粹的意见相左,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坚持自己的做法——若无法说服对方,便以强权至上的手腕使对方服从于整体策略。
大战的失利固然让英国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即便没有美国人的战略性支持,英国的工业、金融、贸易依然处在强国之列,而且跟爱尔兰的工业经济格局具有较高的互补性。对爱尔兰这个新兴的国家而言,近在咫尺的英国其实是比西班牙、奥匈帝国都要理想的经济贸易伙伴,若能得到英国降低关税、开放市场的优惠待遇,爱尔兰依靠资本投入和内需拉动发展起来的工业经济将走上一条良性循环的道路——前景越是诱人,为政者越要保持清醒头脑,且不说德国可能采取的政治干预手段,跟英国人合作,爱尔兰内阁的德裔官员们率先跳出来反对。仗着人数优势,无需炫耀军权,他们便轻松否决了与英国进行贸易会谈的提案。
夏树体恤法赫的情绪,亦不愿看到德裔官员与本土官员因为意见分歧而激化矛盾,遂安抚道:“一个理智的政fu不会时时将政治战略和经济贸易强行捆绑在一起,因为保持国家的政治立场与正常的贸易往来是互不冲突的。再过一段时间,英国王储爱德华殿下将率代表团访问爱尔兰,这或许会成为我们两个国家达成谅解、促进合作的契机,但是需要提醒的是,诸位务必保持清醒的头脑,千万不要被英国人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我们与之开展经济贸易合作的底线是不改变爱尔兰的政治立场、不损害爱尔兰跟既有任何一个盟友国家的关系,而且要充分照顾到普通民众的感情,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把英国人留给爱尔兰的痛苦记忆给遗忘了。”
首相荷尔德斯道:“陛下所说的最后一点,我个人非常赞同,如果来访的英国王室成员和政fu官员愿意前往大饥荒死难者纪念堂祭拜和祈祷,民众对英国的怨愤情绪将会有很大的改观。”
“他们想要取得我们的谅解,这是最基本的前提。”外交大臣麦克林觉得理所当然。
陆军大臣艾莫-佩雷夫以强硬的口吻说:“我们为什么不将它列为一项官方要求呢?如果英国方面拒绝接受,那就干脆取消这次访问,免得浪费我们的精力。”财政大臣本德-沃兰特跟着叫嚣道:“我同意,英国人要想跟我们恢复正常的贸易关系,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夏树静静听着内阁大臣们各抒己见,坐落在利默里克城区的大饥荒纪念碑是新落成的标志性建筑,意在缅怀1846年至1856年这十年间因饥荒而丧命的上百万人,它是爱尔兰人心中最沉痛的记号,时刻提醒人们今日独立自由之可贵,亦是英国统治当局残暴无情的刻写,等待着英国人的忏悔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