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想象里,都伯林应该是一座古朴、低调,处处洋溢田园气息的海港城市,有着独一无二的美丽。如今看来,它确实独特,但跟我的想象相去甚远。它有着历经磨难的坚强,重获新生,改头换面,仿佛从一个勤劳的庄稼汉变成了手持刀剑、杀气腾腾的武士。”
站在俯瞰城市的高台上,德国皇储小威廉用他那缺乏文学天赋的辞藻形容着浴火重生的爱尔兰古都。眼下新都利默里克还处于扩建初期,生活条件尚不完善,但都柏林的居民大多已经迁去了利默里克,只留下一些不愿离开故土的遗民以及投入到建设大军的青壮劳动力。
“这是个很形象的比喻。”
夏树的回答并不违心,因为都柏林确实正在发生世所罕见的变化,从一座经济型的城市转变成庞大的军事要塞。其实早在爱尔兰和英国刚刚结束战争状态的时候,爱尔兰王国议会的一些激进议员就提出将整个爱尔兰东海岸要塞化,以对抗英国未来可能采取的军事入侵行动,另一些议员的意见与之截然相反,他们认为修筑在爱尔兰东海岸的任何军事设施都容易遭到英军的突袭,宜借定都利默里克的机会,将爱尔兰的工业、造船业以及所有人口稠密的城市都迁往西部或南部,从而弱化东海岸的军事和经济地位,今后若遭英国侵略,就让他们的士兵先在爱尔兰东部登陆,再遣精兵猛将把他们统统赶下海去。
在战略布局的问题上,夏树自有见解,而正如提尔皮茨给他的忠告所说的那样,要塞不宜多建,也不能不建。经过反复权衡讨论,爱尔兰议会最终批准了夏树的提议——在都柏林和威克斯福德修建两大海防要塞。这样一来,既可以对爱尔兰东海岸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又能够挟制英国在爱尔兰海的军事力量。等到将来收回贝尔法斯特,爱尔兰海的南北出入口皆处于爱尔兰的监视威慑之下,由此可对英国形成战略制衡。
都柏林,这个曾经容纳了百万市民的大都会,在战争期间两度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建筑不复存在,而在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除了战争时期的仓促改造,它从未被赋予任何军事职能,这里所有的堡垒工事都是古时遗留下来的历史遗迹,要塞化的工作基本上是从零开始,然而跟传统的海防要塞不同,爱尔兰人没有耗费巨资在都伯林或者威克斯福德修建起巨大、铜墙铁壁式的炮垒。夏树亲定的工程规划只需投入一万五千名劳动力,两年工期的总预算资金折合3000万德国马克,成本比同等规模的任何一座大型要塞都更低廉。
经过三个多月的施工,庞大的要塞体系已经初现雏形。它的一线防御由严密的警戒塔、反潜网闸以及连串的沿海炮台构成。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炮台皆在毁于战火的滨海街区基础上修筑,房屋和道路的地基被巧妙地加以利用,碎石瓦砾和残砖断木也大多得到了废物再利用。单座炮台占地四百到一千多平方米不等,核心是藏于地下的炮库和用导轨连接的射击炮位,每座炮台可部署数门到二三十门火炮,周边建有兵营、高射炮位以及隐蔽的步兵防御工事。炮台可联合作战,也可单独御敌。在修建炮台的同时,配置在都柏林要塞的火炮正陆续运抵,它们之中有超过200毫米口径的重炮,有对付近海和滩头目标的轻型直射火炮,还有曲射式的臼炮,而让人觉得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座要塞鲜有大战期间表现抢眼的新型装备,例如比利时人在列日要塞使用的可升降式钢制炮塔——列日之战,它们可没少让德**队吃到苦头。
从高处眺望,都柏林要塞的二线防御似乎是它易于街垒化的城区,实则不然。在城区各处,一座座宛若封闭式工厂的建筑群依河道而立,它们是要塞体系的地面防空火力支撑,而从德国秘密获取的远程重炮今后也将部署于此,交战之时,敌方战舰想要摧毁这些重火力点,就必须驶到离岸较近的地方,从而给守军的海上机动防御力量——潜艇和高速鱼雷艇,创造更多一击而杀的机会。
如果说都柏林要塞的前两道防线只是在传统海防要塞的基础上进行了空间上的放大,那么第三道防线将真正体现它的综合立体化。在都柏林城区周边,爱尔兰军方利用沥青和水泥路面建立了三座中型机场、十一座小型机场,并预留了四十多处备用跑道。这个航空体系的关键不完全在于跑道,具有隐蔽性和保护性的机库、弹药库亦是要塞化的精髓所在。英国人的陆基飞机至少要从120公里之外的基地飞来,舰载机的数量又相对有限,至少在未来二十年内,英军在此跟爱尔兰军队争夺制空权都不会占到任何便宜。战术层面,无论是昼间突袭还是夜间偷袭,挂载炸弹或鱼雷的爱尔兰飞机必然是英国海军的噩梦,而在战略层面,从都柏林起飞的爱尔兰轰炸机不必要有多么强大的性能,在雷达出现之前,它们可以轻松将炸弹丢到英国人的头顶上,激起对方的愤怒,搅乱对方的阵脚,乃至对英国的工业和造船业进行大面积的破坏。
关于都伯林要塞的“三条防线”,夏树以平铺直叙的方式向远道而来的威廉皇储及其随行幕僚人员作了介绍。他们能否领会这种立体防御的精髓,全凭自己的军事悟性。
视察各处之后,见多识广的威廉皇储除了颇感新奇之外,并没有对这种因地制宜的布局赞口不绝,他自信地表示,在德国本土,百年之内是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地修筑海防要塞了。
“我觉得如果我们在青岛的防御按照这种模式部署,并且各方面都达到了设计的要求,英日联军可没那么容易攻占它。”这话出自已经晋阶将官行列的卡森之口,他是威廉皇储最信任的军事幕僚,曾在凡尔登战役期间与夏树短暂合作过。在夏树眼里,这是一个头脑冷静、思维敏捷的职业军人,至于他能否会成为德国陆军届呼风唤雨的人物,此时说来还为时尚早。
在威廉皇储前来爱尔兰访问之时,德日停战谈判条约仍未签署,这让外界关注的人们多少感到一些意外。面对夏树的疑问,威廉皇储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甚至让夏树觉得他对此不甚关心,事实上,先后击败中国和俄国的日本已经成为亚太地区最具影响力的军事强国之一,若是德日两国的战争状态延续下去,有不甘心失败的英国和不想看到德国独霸欧洲的美国在幕后搅局,今后还可能出现很大的变数。
“一座孤立的要塞,哪怕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都有被攻陷的可能——列日和凡尔登就是最好的例证。”夏树这话别有用意,然而在场的德**官们的理解只流于表面,这让他颇有些失望。
“说得没错。”威廉皇储突然转过头来对夏树说,“俄国就像是这样一座要塞,只要我们切断它的外援,继续对它保持军事进攻,迟早会把它彻底打趴下。”
“呃……”夏树一时语塞,这根本是曲解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过……我们正秘密跟俄国进行停战谈判,若能达成停战,日本就变成这个孤独的要塞了。”威廉皇储话锋一转,寥寥一句,所包含的内容却让夏树很是讶异。
见夏树的惊讶表情,威廉皇储露出满意的笑容:“俄国已经为他们选择英国和法国作为盟友共同对付我们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现在该轮到野心勃勃的日本人了,他们以为把占领过去的殖民领地还给我们,再赔付伤亡官兵的抚恤就可以弥补他们犯下的大错,真是幼稚啊!”
夏树一时无语,木讷的德国人终于开窍了?
“现在,全世界都觉得德国要跟日本签署停战条约了,和平相处,皆大欢喜。”威廉皇储翘起嘴角,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夏树细细一想:“这是故意做给俄国人看的?”
“没错。”威廉皇储点头道,“听说我们要跟日本停战了,俄国特使连夜赶来,他们害怕日本对他们在远东的领土发动进攻,那样的话,他们腹背受敌,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所有的海港,局面跟1812年的时候完全不同——对抗拿破仑的时候,俄国至少能够得到英国提供的军事和资金支持,一旦失去了海港,什么援助都没有了。”
夏树顺着皇储的话分析说:“所以俄国人想要抢在日本人之前跟德国签署停战条约,只要德国和日本还保持着战争状态,日本军队就不敢进攻俄国在远东的地盘,这就是他们的算盘?”
对于夏树的反应速度,威廉皇储并不觉得意外,而是一如往常的小嫉妒,但他又不愿意自己的这种心态被旁人看出来,所以故作深沉地说:“我想是的。俄国人可不笨,知道同时被打断手和脚的可怕后果。”
听到这里,夏树顿觉神清气爽,他连连颌首:“有意思!真有意思!”
威廉皇储一脸狡黠地说:“嘿,约亨,我说的这些可是德意志帝国当前的最高机密。”
夏树迅速眨了几下眼睛:“所以呢?”
虽然夏树的身份不同以往,可威廉皇储还是像过去那样揽过他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所以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时候对英国开战了。”
夏树在心里犹豫了一下,答道:“我觉得至少应该等到都柏林的要塞工程完工。”
威廉皇储追问:“这是做给英国人看的,实际上呢?”“实际上?”夏树对他耳语道,“就像俄国害怕德国日本停战联手而主动找上门来一样,我希望能够通过军事外交手段迫使英国做出让步。爱尔兰不惧战争,但这场战争却有可能成为美国介入欧洲局势的一个借口,我想不少美国人现在已经对他们在英法战败之前的中立态度感到后悔了。”“有意思!真有意思!”威廉皇储原话奉还,却有着别样的意味:美国人真有这样的想法和胆量?他们不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孤立要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