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刻不停地下着,海面上黑‘蒙’‘蒙’是相隔四五百米的前舰航行灯,从舰桥几乎已经看不到舰艏旗杆上的海军战旗!
视线愈发糟糕,战斗受各种偶然因素影响的几率愈大。随着时间的推移,笼罩在人们心头的疑‘惑’与躁动渐渐变成了一团‘阴’霾,让人们对这场战斗的前景感到忧虑和忐忑,而这种煎熬对处在同时代的‘交’战双方是对等一致的。谁更沉得住气,谁往往就能占得先机。
德国公海舰队总旗舰,凯撒级战列舰“腓特烈大帝”号战斗舰桥,自7时09分向贝蒂舰队开火起,由舰队司令英格诺尔、舰队参谋长约阿希姆王子以及舰长冯-卢比奇上校领衔的军官团队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面积有限的空间内活动,仅在之前的战斗间隙和战斗不那么‘激’烈的时候上到舰桥观测台呼吸外面的空气。眼下风‘浪’‘交’加,常年的海上生涯虽可让他们免除晕船之苦,这种恶劣海况对身体‘精’力的加速消耗却是无法改变的,但一方面是职责所致,另一方面,对视荣誉为生命的职业军官们而言,错过这样一场绝对具有历史意义的海战将会成为终身遗憾。
一阵犹如电流过载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卢比奇的上校站在距离电话最近的位置,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抓起听筒:“舰桥……哦?哦!喔?好,知道了!”
听筒还没放下,他迫不及待地向长官们报告:“瞭望塔看到绿‘色’信号弹了,在右前方向,但没能看准确切的距离和方位,而且……只有一名二等水兵看到它,其他人都没有看见。”
言下之意,这可能只是那名二等水兵眼‘花’而造成的误判。
夏树低头看表,距离午夜零点还有四分钟。
“通令各舰:决定我们命运的战斗随时可能到来,所有人员务必坚守岗位,密切注意海面情况。为德意志的崛起,我们必须赢得这一场!”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再度‘激’起了军官们心中的豪情。
即便这确实是瞭望塔上一名二等水兵紧张所致的幻觉,夏树严令戒备也无可厚非,而这注定是他登上人生巅峰的一个夜晚。仅仅三分钟之后,海面前方的无尽黑暗突然闪现红‘色’的光点,仿佛是伴随雨暴降临的雷电,但那光泽又有明显的不同。
军官们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舰艏方向。
如果是己方前哨舰艇同敌舰发生接触,理应很快就会有电报或灯光信号传回,而如果时运不济,它也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敌舰打得失去所有通讯能力。
这就是战斗的不可预知‘性’。
在人们的焦急等待中,时间的脚步悄然跨过了德国人的日期分界线,而对于英国人,1914年8月8日则还要整整一个小时才会到来。
舰桥内的电话响起,这次仍是卢比奇上校的副官。
“我们刚刚接到v-25拍来的电报,它观察到前方3至4海里处有重炮开火,但具体情况不明。”
听卢比奇上校的副官说完,舰队参谋团队中资历最老的参谋官霍费尔特上校解释说:“v-25的阵位在我方舰队最前沿,没有其他舰艇比它更靠前。”
一旁的戈德上尉分析说:“理应不是第2战列舰分队的舰艇。”
夏树托腮凝思:既然是重炮开火,至少是装甲巡洋舰级别的战舰所致,从战场形势来看,德国的舰队力量基本分为四个部分——希佩尔侦察舰队、舍尔老式战列舰队、辅助舰队以及自己所在的无畏舰编队。除了少数在战斗中失散的轻舰艇,其余舰艇都在各自战列当中,相比之下,英国舰艇的分布情况显然要复杂得多。贝蒂舰队因伤退战的舰艇可能还未行远,而伯尼分舰队崩溃之后各自逃散的舰艇也还在这片海域,前方的炮战是否有可能源于英国舰艇之间的误击?
恰在这时,夏树的副官吕特晏斯中尉道出了他的判断:“我方舰艇已两次利用英国舰队的识别信号,这极有可能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从而临时更换了新的识别信号,但有的英国战舰在战斗中损坏了无线电设备,结果跟自己人对不上识别信号而打了起来。这种概率听起来很小,可有些离谱的事情偏偏就在现实中发生了。”
此言正合夏树的揣测,他遂向自己的年轻副官报以认可的目光。冈瑟-吕特晏斯,原版历史中的第三帝国海军宿将,因悲情结局而掩盖了个人的光华。随着历史研究的深入,许多历史事件正以越来越客观的面目呈现在人们眼前,而按照较为公正的评论,吕特晏斯是一位拥有出‘色’指挥技艺的舰队指挥官和海上英雄,一个纯粹的军人。他曾对纳粹政权设立反对犹太人标志的行为提出了书面抗议,而且他拒绝行纳粹军礼,即便是在希特勒亲临检阅“俾斯麦”号的时候,他也是坚持使用传统海军军礼的少数人员之一。
身处历史时空,夏树对历史人物的态度自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但也避免拔苗助长,更不至于让他们提前背负属于未来的重任。在第三帝国的著名将帅中,他到目前为止真正接触过的只有就职于陆军总参谋部的伦德施泰特,在希佩尔侦察舰队任参谋长的雷德尔,再有便是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同‘门’学弟,吕特晏斯。1889年出生的他18岁进入基尔海军学院学习,期间参加了环球远航训练,毕业后获得少尉军衔,接着在海军炮兵学院进行了三个月的进修,然后开始在海军舰队服役。1913年,他晋升中尉,从巡洋舰队转入鱼雷艇编队,在那里成为奥尔登堡王子克里斯蒂安的副手。直到1914年新年过后,他才第一次有同夏树见面的机会,两人首次‘交’谈就十分投机,而在那之后两人又通了几封书信。3月的最后一天,25岁的吕特晏斯带着行李来到公海舰队司令部,正式成为舰队参谋长的新任副官。在夏树编订公海舰队出战计划的过程中,他是唯一一个全过程的参与者,而他所提出的一些建议也多半为夏树所采纳。
“我们……”夏树看了看英格诺尔,免却了抉择的苦恼,这位神态淡定的舰队司令反而显现出从容自若的大将之风。
夏树后话还没说出口,英格诺尔便已微微点头。
于是,夏树抬高音调,对在场的所有军官说:“我们……勇往直前,凯旋而归!”
年轻的军官们个个神情振奋,而怀揣沉甸甸的人生阅历,年长军官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显然有着不同角度的理解。夏树听到霍费尔特上校祈祷着“上帝保佑”,而孔武的卢比奇舰长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才向他的小伙子们下达战斗预备命令。
已有好一阵时间,前方黑暗中不断闪现红光,茫茫雨幕又让人对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明所以,因此不免疑心是敌人设置的圈套。在此过程中,夏树没有发出任何新的指令,因为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抢占t字头阵位的战术效用已受到极大的抑制,双方战舰几乎要在面对面的位置才能够瞄准和攻击对手。
这支由14艘无畏舰组成的德国主力舰队继续以20节的航速径直前行。
又过了几分钟,前方的红光愈发明亮,但闪动的频率锐减,间隔陡然变长,最后,海面完全不见了红光,亦没有任何光亮取而代之,视线就这样重归‘混’沌,周围的黑暗只有风雨声,氛围诡异的让人莫名紧张。
不算上层‘射’击指挥室和下层绘图室内的人员,战斗舰桥内此刻共有十数名军官,竟像是一群雕塑纹丝不动。
清冷的空气让人忘记了这本是一年当中最热的三伏天。
从桅杆到舰桥,连同安歇从炮塔观测口眺望海面的炮手们,无不瞪大眼睛注视黑漆漆的海面。
突然间,沉沉雨幕中出现了微弱的闪光,似有似无,让人疑心这是眼‘花’造成的错觉。
雕塑群之中,夏树率先动了一步,他转头对卢比奇舰长说:“上校,下令全舰主炮对准右前30度,炮口放平,装填穿甲弹!”
声音不大,却是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紧张的气氛顿时趋于凝固。
卢比奇上校毫不迟疑地将这个命令转化为技术指令:“卡尔,让全部主炮对准030方向,仰角调整为零,装填穿甲弹。”
“汉克。”夏树紧接着向戈德上尉‘交’待,“发信号给‘凯撒’和‘国王’,一旦我们开火,紧跟我们攻击敌方先导舰。”
做完这些,夏树重新将目光转回前方海面,那微弱的闪光仍像是海面上若隐若现的鬼火,它们闪动的节奏代表着一串战术信息:右前方海面发现起火的大型舰船一艘,航向与我相反,疑为敌方舰队先导舰只……
在这艘以腓特烈大帝之名命名的德国战列舰上,四座硕大的主炮塔正以特有的机械噪声顺时针转动,一对对浑圆粗直的炮管最终停在了右舷30度方向,炮口放低至炮管与海平面齐平的状态。有此举动,主炮战位上的炮手们自然知晓战斗将近,而在战舰的其他岗位上,舰员们尚且对形势的变化茫然无知,因而各自揣测着接下来是否还会有同英国舰队‘交’手的机会。天气是这样的糟糕,两支舰队最终相错而过也不足为奇。
1914年8月8日零时19分,“腓特烈大帝”号的嘹望员在右舷海面发现摇曳的火光,依稀映照出一艘大型战舰的轮廓,因为光学测距仪在这样的天气和海况下难以发挥作用,嘹望员凭经验推断出目标的方位距离,并将数据传递给绘图室。片刻之后,绘图室将计算得出的‘射’击参数报给各主炮位。由于新的参数同预置状态相差很小,炮手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即完成了校调。
零时20分,“腓特烈大帝”号同时以4台110厘米探照灯照向右舷前方,一根根光柱艰难地穿透雨幕和黑暗,揭‘露’出那艘大型战舰的身形。
德**官们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它是英国铁公爵级战列舰,不列颠的骄傲,大舰队的中坚,亦是德国海军无数次兵棋推演和海上‘操’练的假想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