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现窥探者之后,连续四天,王子领地周边没再出现一点风吹草动,但夏树和军官们都料定对手一定会再来刺探情报。果不其然,等到了第五天,巡逻哨在领地西侧的山林地带望见两名不明身份者。
一接到报告,塞斯中尉和他的士兵们即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出发。
在城堡顶端的瞭望台上,夏树和余下的军官们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皇家近卫步兵团士兵们的“进攻表演”。头戴尖顶帽盔、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们依然分乘三辆运输卡车前往山林边缘,抵达之后,塞斯看起来并没有再次集结部队,五十多名士兵直接以单线横队进入山林。
“进攻讲究速度,就算不能取得突袭效果,也能够在较量中占得先机。”骑兵上尉乔瑟夫-伯纳根不仅夸赞了塞斯所部的推进速度,同时也向海军同僚们介绍了他们所不熟悉的陆上进攻战术。
放下手里的高倍望远镜,夏树对自己的昔日同窗说:“注意到没有,乔安,他们的横队跟你们的横队有所不同。”
“他们的士兵间距较大,从而形成了更宽的进攻正面。”埃克尔勒敏锐地看到了区别所在,但他显然不太理解这样的安排:“这样的安排是出于搜寻目标的需要?”
“是,也不完全是。”夏树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种表达方式,他耐心解释说:“因为机枪的普及,防御方的枪弹密度较过去有了很大的提高,如果再像从前那样让士兵们排着紧凑的队列,除了观赏性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埃克尔勒点头道:“了解了。”
塞斯和他的士兵们进入山林之后,茂密的植被遮蔽了他们的行踪。林地中通常都会因地形存在或大或小的空地,但从头到尾尖顶钢盔都没有在任何空地上出现过。
伯纳根上尉恰到好处的解说:“进攻同样讲究隐蔽性,在投入最后一击之前,尽可能不让敌人洞悉己方的进攻路线和真正实力。”
“伯纳根上尉讲得很对。”夏树说,“进攻不是单纯的向前冲,它是各种战术手段的集中体现。进攻发起之后,如果距离目标很远,那么进攻过程中还应注意部队的节奏,尽量利用地形进行调节。我听朋友说起过有一种步兵突击战术的构思:如果敌人的阵地十分坚固,火力十分密集,己方炮兵无法取得有效压制,又没有办法迂回侧翼或从背后包抄,以常规的进攻方式很可能无法顺利将其拿下,那么,不妨将最有经验的精锐士兵集中起来组成若干突击群,己方炮兵提供弹幕掩护,突击群迅速穿过战场,从敌方前沿阵地的薄弱位置突入,用刺刀和手榴弹夺取这些突破口,将敌人的战线割裂开来,等待后续部队抵达之后,再以敌人的前沿阵地为新的出发点,利用下一次弹幕掩护的机会向敌人的第二道阵地发起突击,后续部队依次跟进。”
很难想象,海军卫戍部队有朝一日需要投入进攻作战,但埃克尔勒和在场的海军军官还是一本正经地聆听并琢磨着。伯纳根上尉终究是名骑兵军官,听完夏树的叙述,他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这种战术的进攻效率确实比传统办法强,唯一的缺点是,阵地格斗战必然有很大的伤亡,通过突击战术拿下几条战线之后,最有经验的老兵恐怕也损失了很多,单靠新兵,部队的战斗力会受到很大的削弱,不利于后续作战吧!”
夏树转头看着说话者,伯纳根上尉的副手,骑兵少尉库特。索德。他的名字和姓氏很平凡,言行举止也显得腼腆而低调,年纪应该比夏树和埃克尔勒大一些,但肯定还不到三十岁。
这步兵突击群战术又称胡蒂尔战术,被视为是闪击战的雏形。它诞生于一战中期,是德军将领为了打破堑壕战僵局而设计的战术。在坦克出现之前,它是德军在常规作战中用以攻克敌方阵地的最有效手段,起初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突击队的成员每战几乎都是九死一生,时间一长,老兵损失殆尽,新兵难挑大梁,突击队的士气一落再落,战术难以像从前那样奏效了。
“索德先生对步兵战术也有研究?”
尽管夏树面带微笑,骑兵少尉却还是拘束起来,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伯纳根上尉,上尉笑了笑:“索德少尉去年刚刚从柏林军事学院毕业,他是我们的战术专家,看过每一本与军事战术有关的书籍,对理论战术十分在行。”
尽管伯纳根上尉的语气和表情显得十分爽朗,但昨天初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向夏树介绍这些。要知道柏林军事学院是德国最好的军事院校,陆军总参谋部有一多半的军官都出自这里,像索德这样的年轻军官即便只是对战术理论在行,也是值得重视和挖潜的对象。
夏树一边揣摩着伯纳根上尉的想法,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索德上尉。他个头不高,样貌平平,一脸斯文气,缺乏军人应有的刚毅孔武,脱去军装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夏树正想多试问几句,突然听得远处传来清脆的枪声,众人的注意力顿时回归正题。
从山林中传出的枪声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两响,而是稀稀拉拉地持续了十几分钟。等到枪声终停的时候,伯纳根上尉说:“一旦进攻开始,无论形势是否在预料当中,都必须果断投入,犹豫是绝对的大忌。”
夏树看了看上尉,顺捎瞅了瞅少尉,两人正好对视一眼。在索德的眼睛里,夏树明显看出了一种无奈。之前他还觉得伯纳根上尉是个善于琢磨别人心思的人,见自己有意增强海军陆战部队的陆战能力,便不失时机地施以教导,现在想来,这些精辟观点有可能都是索德对战术的理解……
塞斯中尉的步兵战术水准暂且不提,这次搜捕行动持续时间却是出乎意料的长。直至天黑,中尉的士兵们才最终撤回,他们在山林中一共发现两名窥视者的行踪,击伤一人并成功将其捕获。
因为不希望将事态闹大,夏树没有“劳烦”当地政府动员警力沿路设岗拦查,而只是派出骑兵进行了象征性的追捕,真正用以震慑对手的武器是这名受伤的窥视者。经随队军医的治疗,这人并无性命之虞,过了两天,等他的生理状况较为稳定了,夏树便安排人手进行反复询问。强压之下,他的话语渐渐露出了一些马脚,而从他携带的望远镜、指南针、军用地图等物件来看,即便不是英国间谍,也必为英国人所驱使。
掌握了这些证据,夏树即与威廉皇储联系,征询他关于此事的意见。在第一通电话中,皇储非常淡定地嘲讽了英国情报部门,声言他们蹩脚的侦察行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已经有证据在手,他将择机与英国驻德国大使会面,旁敲侧击地给英国政府以警告。以此为前提,他建议将消息控制起来,以免私人事务上升到外交层面,给初来乍到的夏洛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威廉皇储提出的处理办法,夏树深为赞同,然而只隔了几个小时,当他们第二次通话时,皇储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稳,听起来竟有明显的沮丧之意——德皇刚刚将其召去,对他们擅调军队的行为非常不满,皇储只好向他解释英国人想劫走夏洛特,但这并没能缓解威廉二世的愤怒,他要威廉并夏树一同去皇宫觐见。
在君主制国家,储君和王子擅自调动军队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是冒犯统治者的恶劣行为,甚至可能被视为篡权谋反。往小了说,那便只是无心之失,是王室成员享受特殊权力的表现方式。事到如今,夏树别无选择,他只好接受皇帝的召唤,匆匆告别夏洛特赶往柏林。
当夏树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同威廉皇储步入皇宫,威廉二世却没有以一张暴怒的面孔迎候,而是让他们陪自己在马圈遛马。热身之后,父子三人各自牵着坐骑,并肩漫步于林荫小道。
“这件事你们母后还不知道,如果英国人就此罢手,我希望它不再为旁人所提。”
说这话的时候,威廉二世有意多看了夏树两眼。夏树心知维多利亚皇后对夏洛特还是不太放心,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对夏洛特的印象就更不好了。同时,他的思维不止流于事情表象。皇储的委屈沮丧,皇帝的语重心长,多少都有些做作的成分在内,他们像是早已商量过了——至少达成了某种共识。
如他们所愿,夏树满怀感激:“陛下的苦心,皇兄的情谊,我此生将铭记于心。”
威廉皇储适时表现道:“我们本就是同胞兄弟,共进退是应该的。”
德皇换上一副略为严肃的表情:“好了,说说你们擅自调动军队这回事吧!如果你们直接向我报告,我岂会对约亨的诉求坐视不理?有时候,你们太自以为是了,这种事若是沦为他人把柄,你们可知道会给帝国的稳定带来多大的危害?”
威廉皇储接到:“陛下训斥的是,我们行事欠缺考虑,应当接受处罚。”
“处罚?”翘胡子的德国皇帝昂着头瞧了瞧自己的储君,“我有说过要处罚你们了吗?”
皇储的表情当即来了个阴转晴,他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夏树,恭维说:“我们的陛下真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
威廉二世不愠不怒地“哼”了一声。
到了皇储的帮助,夏树也适时做出回报:“陛下,这些天,骑兵、步兵和海军卫戍部队共同担负着布洛姆堡王子领地的警戒。经过观察和对比,我对皇家近卫步兵团的官兵素质极为钦佩,经过皇储殿下的锻造,他们已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这一点,威利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惊喜。”皇帝颇为满意地说:“在不久前的军事演习上,他奉献了一场出人意料的精彩表演,就连最资深的几位将领也赞口不绝。不过……我听说约亨你也参与其中了?”
夏树看了看威廉皇储,他的眼神和表情显然不希望夏树分享这块荣誉的蛋糕。于是,夏树一脸讶异地说:“要论海军战术,我自视还有些建树,可这陆军战术,我基本上是个门外汉。前一阵子,我确实跟皇储殿下及其军事顾问探讨过有关陆上战术的问题,但我的角色是求教者。”
“求教陆军战术?”皇帝好奇地问。
“是的。”夏树答道,“一方面,我希望从陆军战术中获得一些启发,用以改良现有的舰队战术;另一方面,我觉得海军的陆战部队可以在战争中发挥更为积极的战术作用。”
“结果如何?”皇帝问说。
夏树掩饰道:“因为我的陆战知识实在太匮乏了,现在对许多内容还只是一知半解,所以还在继续向皇储殿下求教。至于如何发挥海军陆战部队的战术作用,我已经有了一些大致的想法,等拟好了完整的方案,容我再向您详细报告。”
威廉二世不置可否,他接着又问皇储和夏树准备如何处理被俘间谍,皇储将自己跟夏树商量的结果如实相告。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很是沮丧地说:“我们总是一再忍让,英国人却从不领情,他们难道看不出来,我们为欧洲的和平做了多大的努力?”
皇储连声附和,夏树默然无语,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恼火归恼火,威廉二世始终认为法国才是德意志的头号宿敌,唯有消除了这个威胁,他的帝国才能获得称霸世界的入场券,在这之前,他不想跟英国人撕破脸皮。于是,他给身居英国王储之位的乔治表弟去信一封,不仅大谈婚恋自由,还暗示对方,英国方面的举动已经威胁到两国的正常关系。与此同时,德国皇帝还谕令军事情报局展开反间谍行动,并调遣皇家卫队前往布洛姆堡,替换夏树和威廉皇储先前调集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