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休学以来,夏洛特-希尔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了庄园里,哪怕只是在草地上散布,屁股后面也一定会有“尾巴”相随,这种与软禁无异的生活让她大为恼火,但这是家族首领的意志,就连她的父母都不能违逆。于是,这个夏天成了夏洛特有记忆以来最糟糕的一个,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抗争无济于事,便用混乱的生活作息表达愤怒:有时,她一大清早就出门散步;有时,她接连几天窝在床上,直到一本看完为止;有时,她故意在马场把马骑得飞快,让负责看护她的人一阵鸡飞狗跳……
坐着小威灵顿的汽车离开希尔庄园,夏洛特仿佛是刑期获得假释的囚犯,虽然可以暂时享受围墙外的新鲜空气,却依然受到狱卒们的密切监视,而且用不了几个小时就又要回到这座监狱。除非她等到真正的刑满释放,或者在一次成功的越狱中逃离这里。
威尔利斯-威灵顿的座驾是一辆英国本土制造的罗孚汽车,它周身喷涂枣红色油漆,造型像是精致版的敞篷马车,搭配大小、宽度都和马车车轮相仿的窄型轮胎,行驶速度其实跟普通马车相差无几,一边开还一边突突突地响着。尽管舒适度较马车还是差了一些,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临近尾声,各种工业化的新奇产品层出不穷,无论是在繁华都市还是宁静乡间,驾驶一辆做工精良的汽车都是颇为拉风的事情。
在旁人好奇而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枣红色的金牌罗孚停于硕大的玫瑰招牌下。顾名思义,这是一家以浪漫爱情为主题的餐厅,它的造型、陈设和布置几乎都是为情侣准备。进门扫了一眼,优雅绅士打扮的小威灵顿已是喜上眉梢,他朝侍者打了个响指:“请给我和这位女士最好的座位。”
侍者一眼就认出了夏洛特,他毕恭毕敬地问候道:“您好,希尔小姐,许久没见您了。听说您去了伦敦的伊丽莎白女子学院,最近还好吧?”
夏洛特只来得及微微点头,小威灵顿便一脸厌烦地塞了一张钞票给侍者:“做好你的份内事。”
侍者是个小伙子,看起来比夏洛特大几岁,站在小威灵顿身旁可就让对方显老不少。他虽然没有拒绝这位傲慢绅士的小费,眼里却透着惊诧和鄙夷。紧接着,他将两人带到靠窗的秋千座位。夏洛特坐上去便是气质迷人的林间仙女,小威灵顿坐着……总给人不搭调的别扭感觉。
“上你们最好的鳟鱼、芋饼,嗯……再来最好的红酒。要最快的速度!”小威灵顿自以为是地吩咐道。
“抱歉,我们的鳟鱼只有一档价位,可选的是烹饪手法和料汁种类。至于芋饼,选料自然是最好的,但价位同样只有一档。”侍者像是有意嘲讽这个自我感觉太好的家伙,又或是小地方人直来直去的性格使然。
不待小威灵顿发作,夏洛特很淡地笑了笑:“好了,凯尔,那就给我们两份黄油奶汁煎鳟鱼套餐吧!”
面对夏洛特-希尔时,侍者立即回到了毕恭毕敬的姿态,他在餐单上划了几笔,看都不看小威灵顿,径直离开了。
“这家伙……”小威灵顿低声说道,“要是在伦敦的任何一间餐馆,就他刚刚的态度,立马就会被解雇的。真是没受过教育的乡下小子!”
“说起来,我也是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乡下姑娘呢?”夏洛特不冷不热地接话说。
小威灵顿连忙陪笑道:“嗬,希尔小姐,我绝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也不可能把您跟这里的侍应生相提并论。希尔家族在皇家海军是非常有名望的军官世家,一如我们威灵顿家族在军界和政界获得的广泛认可,我们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出身,怎么会跟普通平民混为一谈?”
夏洛特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打断对方,这家伙一定会喋喋不休直到开餐为止。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很抱歉,我得暂时离开一下。”
“离开?”小威灵顿瞪大眼睛,“我可是向您的家人保证了,天黑前一定会将您送回去的。”
夏洛特眼中的鄙夷一如刚刚那位侍者:“那么,您打算陪我去一趟盥洗室咯?”
“啊哈,那怎么可能……刚刚是我的错,希望您不要介意,毕竟有些事情……”小威灵顿撇了撇嘴,这虽然是绅士们化解尴尬的常用方式,在夏洛特这里却一点都不讨好。
以一种非常不礼貌的方式目送夏洛特进了洗手间,小威灵顿还不甚放心,他快步走到餐厅门口,向乘坐马车尾随而至的两名希尔家族仆从交待了几句,这才安心回到秋千座位的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居然差点失衡摔倒。
另外一边,夏洛特刚走进女士盥洗室,便有一名侍者在外面挂上“维修中暂停使用”的牌子。
“夏萝。”
心里虽有所预料,但当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入自己耳中时,夏洛特依然双手捂嘴,免得因为惊讶而叫出声来。盥洗室可不是情人相见的理想环境,分别多时的两人已顾不上那么许多。身穿紫罗色兰长裙的夏洛特瞬间摈弃了人前的矜持和冷漠,她不顾一切地扑进夏树的怀抱,还未说话便已嘤嘤抽泣起来。
夏树搂紧心上人,手掌在她肩背处轻轻摩挲,温情无限地轻语道:“我来了,夏萝,我来了……让你受委屈了,夏萝……我们不再分开,不再分开……”
哭了足有一分钟,夏洛特才抬起头看着夏树,原本冷傲而坚强的眼眸中流露出似水柔情。
尽管夏洛特一字未语,夏树却知她此刻的踌躇,遂坚定如铁地说:“无论前路会有多么艰辛,我誓与你厮守此生,不再分开!”
夏洛特近距离端详着夏树的脸庞,端详着他的容貌与神态,良久,复将满是泪痕的脸颊贴在夏树胸口:“约亨,如果两个国家的人都联合起来反对我们,你还有守护这份爱情的勇气吗?”
夏树紧咬牙关,一字一句地说:“为了你,哪怕与全世界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害怕。”夏洛特以前所未有的柔弱语气说道,“约亨,我害怕我们不能在一起。”
夏树吻着她的额头,沁入鼻间的发香让他内心无可抑制地澎湃着。
“不,我们可以在一起,只要我们拿出足够的勇气来,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我过去和现在所作的努力,以及将来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捍卫我们的爱情!相信我,夏萝,我能够做到,你也能够做到!”
在夏树怀中,夏洛特同样感受着内心的潮涌:“是的,约亨,我相信你,我必须相信你……没有你的生活太可怕了,就像黑暗地狱。我宁愿孤注一掷,也不想在这地狱中沉沦下去。”
夏树道:“我要把你从这黑暗地狱中拯救出来,回到属于我们的自由世界。夏萝,听我说,牢记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
十分钟之后,当坐在餐厅里的小威灵顿几乎已经失去耐心的时候,夏洛特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举止神态看来并无异样,只是眼眶泛红,清瘦的脸颊也较之前红润了一些。
“眼睛被香水熏了一下。”夏洛特如是解释。
“没关系,我下次送你一瓶独特配方的香水,不仅香味宜人,而且绝不会刺激眼睛,那可是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的。”小威灵顿得意洋洋地说着,而在他背向的位置,一个比他年轻,帅到掉渣、富到流油、才华横溢且最重要的是——早已赢得美人之心的男士,以刚毅中饱含柔情的目光朝这边瞥了一眼,遂在两名精干男子的护送下从餐厅侧门离开了。
出门之后,迎面一阵清风,夏树顿感精神百倍,心中更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明确无误的人生规划让他在人生道路上大步流星地迈进,收获无数赞誉和胜果的同时,也失去了探索和冒险的乐趣。私奔,尤其是这种跨越国界且可能受到强烈阻力的私奔,既是对爱情信念的证明,亦是对按部就班的乏味人生发起新的挑战。可以预见,它的成功势必带来强烈的成就感和自信心:这不可一世的世界帝国,终将在自己的脚下颤抖!